一生一人(1)
陽光照在身上,總是有些暖意的。哪怕是這陽光是冬日裡,微弱而慘白的光。
凌華坐在窗檯低下的沙發上,頭枕著沙發背,手裡拿著幾張紙,猶豫著思索著。
這幾張紙上,寫的是幾家姑娘的情況,是媒婆打聽到的,比較合適的閨閣姑娘。
午後最是犯困的時候,凌華閉目養神。
小鳳不知道凌華是不是睡了,便拿了一條毛毯給凌華披在了身上。
凌華一下子反而是驚醒了。
「大姐吵醒了……」小鳳道,有些害羞。
新入門的媳婦兒的第一個年,小鳳穿著大紅的襖裙,應著臉頰越發的紅潤。
「沒事兒,來坐,你別操持這些了……你有身子,最該是好好養著……」
凌華拉著小鳳的手,挨著自己坐下。
小鳳懷孕了,這是新年來頭一大喜事兒。
「不關係,我好好的兒……我是下來去廚房幫凌豪做個奶油蛋糕,這兩日,他吃飯都不肯好好吃了……」小鳳道。
沐家大家族過年規矩多,每日的宴請往來頻繁,凌豪熬不過初五就受不住連日的雞鴨魚肉,嚷著要吃蛋糕吃披薩。這個時候,西餐店也是不開門的,家裡雇了好幾個人,卻沒有人會做西餐。
小鳳是專門學過做西餐的,卻是有心,專門要做蛋糕給他。
凌華卻是看不慣了:「二十來歲的大小夥子這麼挑食不用慣著他……你這不是有反應聞不得油煙,可別進廚房。」
小鳳厚道的笑笑:「就早起一會兒不大舒服的,現在好多了。大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小鳳婉拒了凌華的安排,朝凌華微微行禮,又轉身去了廚房。
瞅著小鳳的背影,又看著手中的幾張紙,凌華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陸曼卿,亦或者是揚城內士紳部將家的閨閣小姐?
凌華關於陸曼卿的提議,連凌晨都不贊同,凌言更是強烈的反對,她自己也覺得有些愧疚有些怯意,然而,與他們那些理智的男人不同,她還是一個女人,她看得懂,陸曼卿在凌寒面前那滿目的柔情,與小鳳別無二致。
第一通打到協和醫院的電話沒有找到陸曼卿,凌華頗為沮喪。然而,第二次,陸曼卿很快的回話。
陸曼卿彬彬有禮的問候著沐家諸人,仍舊是那個颯颯又雅緻的女醫生,及至凌華說到在籌備凌寒的婚事,電話里「啊」的一聲驚呼。
「曼卿……」凌華喚著。
那邊,陸曼卿拿著電話的手都顫抖著,本來是站著打電話,她又緩緩的坐在了椅子上,靠著支撐,才沒有摔倒。
「沐姐姐,說操持凌寒的婚禮,娶得是哪家姑娘?」
電話里,凌華的回答讓陸曼卿覺得不可思議。
「還沒定是哪家姑娘呢……是凌晨想著三兩個月就定下來給凌寒成婚,娶誰還真是不知道……」隨著說這若是在保守的人家也沒什麼所謂的,可是,凌寒是留學生,凌華在上海多年思想也是比較開放,面對這樣的事情,她說起來都略有尷尬。
陸曼卿愕然的說不出話。驕傲如凌寒那樣的人,怎麼會接受這般的安排。陸曼卿走在醫院樓道里,有時會回憶起那幾日凌寒忍著一身傷還與綠蘿肆意的調笑,那般的深情纏綿,是愛到骨子裡的。
「我聽凌言講前些日子他們在北平與你見過面,當時狀況你也是知道些的。這事兒,是凌寒大哥做主定的……」凌華解釋著。凌寒的婚姻及至今日所有選擇都是下下策,那麼,不如坦誠坦率的說明。
陸曼卿咬著嘴唇,不知道怎麼接話。她只是想了想,也大抵明白了凌寒的境遇。綠蘿出走日本,凌寒用屈服來抵償自己離家出走的過錯。陸曼卿手抓撓著辦公桌上的紙。
「凌寒答應嗎?」陸曼卿問道,聲音都是發抖的。她心疼的厲害,滿滿是恐懼。她曾經生氣嫉妒綠蘿與凌豪的恩愛,然而,此刻她卻只有心疼。就算是凌寒娶了綠蘿她都不會如現在的心痛。
「凌寒應下了,說由他大哥安排……我知道,曼卿對凌寒很好,是凌寒沒有福氣沒有珍惜。現在這樣,我心裡也很難受。凌寒是我親弟弟,我盼著他過得好……以他的閱歷作為,本不該就這麼憑著媒妁之言就找一房沒見過的姑娘,可是,眼下里,哎……」凌華一嘆,說著話,凌華的心裡也是酸澀的。
陸曼卿恐懼的有些發抖,心像被許多針一下下的刺著,生疼:
「姐姐,我嫁給凌寒好不好?」
陸曼卿的聲音很空靈,凌華覺得聽得真切,又彷彿是聽得飄忽。
「曼卿……曼卿,你剛剛說什麼?」凌華急切的問,聽著陸曼卿不答,又追問著:「你是說你願意嫁過來?」
「是,我願意。沐姐姐,我嫁給凌寒好不好?」淚水奪眶而出。
「好,當然好!」凌華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姐姐很喜歡你啊,那會兒見你就很希望你做三兒的女朋友。我是怕他委屈你……他這個孩子啊……」
「我什麼都知道,我愛他,但我更懂他……」陸曼卿道。
在這間辦公室,陸曼卿陡然想到了綠蘿的話,他需要一個妻子,如果這個人恰好懂他,就好了。
綠蘿該是料到今天了,所以,才來說那一番話嗎?
陸曼卿覺得身上一冷。到最後,還是她贏了……
「謝謝你,謝謝你,曼卿……」凌華電話里連聲稱謝,那份激動,溢於言表。
凌寒是下午回到揚城,先回了軍中向凌晨彙報了軍隊的情況,才與凌晨一起回家的。
家裡的人正等他們回來吃晚飯。
「三叔,三叔……」凌寒剛一下車,書瑤和學文學武幾個一身新衣服的小孩子率先跑出來。
「三叔過年好!」小書瑤甜甜的靠上來。
「三叔,你過年沒有回家,小叔說今天給您拜年也成……」虎頭虎腦的學武道。
凌寒俯身把書瑤抱在懷裡,一手拉著學武:「等會兒三叔給你們大紅包!」
「過年祭祖我沒回來,我先去給父母上柱香……」凌寒進屋,懂事的說道。
凌晨點頭,跟他一起上樓。
凌寒這次從北平回來之後,一直在壓抑著自己,努力的做一個乖順的弟弟,沒有了之前的飛揚跳脫,任性凌厲。這些,凌晨都看在眼裡,說不上是安慰,還是苦澀。
在祠堂,看著香案前裊裊的煙,凌晨也有些迷惑。
晚飯後,一家人在客廳里喝茶,倒是凌華主動的說起了凌寒的婚事。
「凌寒,這些日子來,我托媒婆問了幾家姑娘,跟你說說,你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凌華道。
凌寒眼睛抬都沒抬:「大哥和大姐定了就好。」
凌華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她站著本是要去把手中的紙給凌寒遞過去,也是有些尷尬,苦笑了一下:「你呀……」
一邊說著,又一邊坐在了沙發上,苦笑著望了望凌晨。
凌晨眉頭微皺:「凌寒,你什麼態度?」
凌晨的聲音不大,卻是嚴厲。本來隨意說話嬉笑著的明傑與凌豪也隨即住口,客廳里一下子就安靜了。
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氣氛有些尷尬。凌寒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了凌華身邊,努力的做出了一個笑的樣子:「大姐抱歉,你給我說說吧……」
凌華呃呃了點頭,把紙遞給了凌寒,凌寒半蹲在凌華的旁邊,與凌華一起看著。
旁邊坐著的凌言看著凌寒,略略的嘆氣,凌豪賭氣的大口喝水,重重的放著杯子,弄出很大的動響,發泄著自己的不滿。
凌晨眼睛都沒有抬,不去理他。這件事情,凌晨知道自己做的不得人心,大姐和幾個弟弟都埋怨他專橫獨斷,凌晨也曾經反覆的反思著,也有些懷疑恍然。沐家必定是容不得凌寒與綠蘿在一起,哪怕是絕了他感情的念想也不允許他胡來的。
倒是凌寒恍若未聞,似乎是專心的聽凌華說話。
「這是前朝探花家的小姐,也是詩禮傳家了,這個小姐據說是很賢惠的,不過,這樣的家庭怕是多些保守……這是陳將軍家的小女兒,他們跟我們算是世交了。陳家的小女兒以前跟著他父親來過我們家,好像是挺乖巧的女孩子,不過我印象中個子不高,有點膽小怕生的……」
凌華道,其實也說的心不在焉,凌寒只剩下心灰意冷,凌華說的話,他都聽不到耳朵里。
直到,那幾張紙的最後,是一張照片。照片中的陸曼卿一身洋裝長發披肩,嘴角帶著淺笑,頭微微揚著,神采飛揚。
照片是兩個月前拍的,當時陸曼卿在揚城為揚城軍醫治,休息時候,凌華與陸曼卿一起去街上,看到照相館,凌華一時興起,就帶她去拍照了。
凌華沉默的看著凌寒,凌寒果然臉色一變。
「要是你願意,就是她好不好?」凌華輕聲問道。
凌寒站起來,搖頭:「大姐,不行的。別人都可以,只她不行。」
座中人皆是不知情,一時間都安靜下來,詫異著的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