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凌寒病在秦皇島,來勢洶洶,連續幾天發燒輸液。凌言天天陪在凌寒的身邊照顧。凌寒話很少,卻也很乖順的配合治療,只是眼神無光,神情黯然,毫無鬥志的樣子。


  四天的時間裡,酒店外已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彭慶哲發現章林峰、許遠征勾結劫運了他千萬的軍火,章林峰對此毫不迴避,直接說當年袁總統曾經徵調他的軍火,說日後歸還,一直沒有還。現在季總統當政,他要回了政府欠他東北軍的軍火也沒有什麼。


  羊已經入虎口,彭慶哲也沒有虎口拔牙的本事去要回來只能作罷。


  何況,局勢是章林峰在支持杜祥和,賀定濤也在支持他們,直系的勢力更被削弱了,他們自保困難,不可能敢直接針尖對麥芒的敵對。


  在這種局勢下,滁州陳著通電部分部隊調入北平,陳著自己不日入京,表示對直系的支持。


  秦皇島的軍火也由邵陽部分運抵天津,許遠征笑著收下了大禮,對章林峰的慷慨表示感激和讚揚——他最得意的是他贏得了章林峰的支持。東北實力超群,這個盟友是他們再組閣的有力幫手。


  儘管這船貨出了大問題,但是彭慶哲和橫山田都沒有猜疑到綠蘿,因為綠蘿是始終與他們在一起的。而綠蘿,隨橫山田的船已經去往了日本。


  凌寒這樣安靜的修養著,身體到底是好一些,只是沒有什麼精神。不在床上就在酒店的房間里坐著,凌言有時候拿報紙來看,或者說些事情,凌寒都不大說話,也不怎麼關心的樣子。雲清常常來看他,凌寒也是愛答不理的樣子,神色倦怠。


  今年的雪格外的多,這一日,秦皇島又下了半夜的雪,到早上,白茫茫的一片。


  雲清的司機原是天天去醫院接醫生護士到酒店給凌寒治療,輸液,然後再送醫生回醫院的。前一日輸完液,凌寒覺得傷已經好很多,也不再高燒,醫生便也開了口服的葯,說不必再輸液了。可是,大雪中,雲清的司機還是過來,帶來了人蔘雞湯,說是讓凌寒好好調養。


  凌寒吃了葯胡亂的喝了湯打發他走。


  「你明天別來了,我已經大好了……您轉告少帥,說這一兩日,我就走了。」凌寒道。


  司機不知所以然,愣愣的應著。


  倒是凌言有些詫異:「凌寒……」


  凌寒回頭看凌言:「怎麼了,二哥?」


  凌言看著凌寒,似乎他的反應和說話都遲緩、柔弱了一些。聲音緩緩的,軟軟的,遠不是那個驕傲凌厲的弟弟。


  凌言收住胡思亂想的思緒:「你說要走,去哪兒?」


  凌寒坐在沙發,雙手十指交錯著:「回北平,還是回揚城?二哥說怎麼好?」


  凌言坐在凌寒對面的沙發上,略略沉思:

  「我這兩天一直都有跟大哥通電話。他說幾天前許遠征向要你回北平待命,陳著這兩日會到北平,許遠征似乎也想有些行動。我說你病著,給回絕了……你怎麼想?」


  凌寒把右手食指放在嘴裡咬著,思索著,又略略的一嘆:「我沒有什麼想法,聽大哥的吧。他要是讓我在北平跟著許遠征,我就留在北平……要是他覺得我在北平不合宜,我就回揚城……怎麼都行……」


  凌寒的語氣很平和,很淡漠,彷彿是說著與己無關的事情。


  凌言看在心裡也是很難受。


  「凌寒,你要不然就休息一下吧。回揚城也好,要不然我陪你去上海住一段時間。大姐也很想念你……」


  「我躺在這裡,結結實實的都歇了這麼久了……沒事兒的,二哥。」


  凌寒道。


  凌言嘆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茫茫的雪,覺得刺眼,覺得眼睛酸澀。身邊,是他的弟弟,那個原本高傲凌厲百折不回的男子,而如今就懨懨的,很乖順,但是,卻沒有氣力,沒有精神。


  「凌寒,我知道綠蘿的事情,你很難過,也很自責……你該怪我……」


  凌言不看凌寒,只看著窗外,道。


  「二哥,在青島的時候,是橫山田的人問我,綠蘿為什麼不在,不是要跟他們一起返航嗎?那個時候,我就猜測可能綠蘿出事兒了。那艘船出港的時候,我還在北平,可是他們卻說,要接綠蘿回日本……然後我到火車站就跟您打了電話。」


  凌寒道,他揚著頭,不讓淚水掉下來。


  「你是我二哥啊,我覺得我很了解你。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二哥最老實厚道,無關緊要的事兒撒謊都會臉紅的,從來瞞不住什麼事兒……」


  凌寒望著凌言的背影,低低的說著,沉重的語氣,滿滿是壓抑著的情緒。


  「我沒有想到二哥會在這樣的大事上騙我……不過我不怪二哥。你們都不喜歡綠蘿,她走了,你們都不會覺得是壞事。二哥是怕我因為綠蘿有事去找她,會遇到危險,我理解的……我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無能,連一個喜歡的女人都留不住。」


  凌寒低訴著,紅了眼眶,聲音有些哽咽。


  這四五天,除了那一日凌寒初看到綠蘿的信時大哭過之外,一直都是木然的,不說話也沒有情緒。今日再一提起舊事,凌寒又是落淚。


  凌言轉身看著凌寒,長長的嘆息著。


  「我沒有想到,你會這樣……是我錯了,辜負你的信任。對不起!」


  凌言說的很是沉痛。


  「我雖然只在耶魯讀了一年書,不過我記得學刑事法學理論的時候,有一個名詞是期待可能性。大概就是趨利避害的意思,不過,比趨利避害的意思更廣闊卻更精確。如果一件事情,是符合期待可能性的,就是合法的,或者說是沒錯的。因為人性如此。如果沒有期待可能性,一個人在做事兒時候只能實施違法行為,不能期待其實施合法行為。面對一件事,大多數人都會這樣,你怎麼能期待我不這樣?」


  凌寒解釋著。


  這些話,對於凌言而言,一聽即明白。凌寒為凌言的行為找了借口,凌寒用這樣的方法,很誠摯的表述著自己真心的並沒有責怪凌言。


  因為,這件事情,放在誰身上,出於為凌寒好的考慮,都會這麼做。在那種情況下,任誰告訴凌寒實情,是不具備期待可能性的。


  所以,錯信的錯,錯在凌寒自己。


  凌寒想了很久,想到了這個道理,還是深深的自責著。


  「我不怪二哥,也不怪雲清。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錯在我自己……誰都不看好我們,我們不可能在一起安穩生活的。我太自信又自以為然,其實不是。綠蘿是對的,我們只合相望不相親。現在綠蘿走了,我倒是真無所掛礙了。二哥,我們回家吧。」


  凌寒道,仰頭看著凌言,雙眸中閃著淚珠。


  凌寒長長的嘆息,抑制著心中翻湧的心疼與難過。


  凌寒為了綠蘿吃了太多的苦,大哥也總是狠心的責罰他,可是,窮途末路,他失去了愛人,一身病痛,卻還是心心念念的想著回家。


  若是大哥看到此情,是否會多些憐愛。


  凌言伸手撫摸凌寒的頭髮,沉思著很久,點點頭:「好。你要是想回去,我跟大哥說……」


  「我去軍中見一下雲清,跟他道別。」凌寒道。


  凌言點頭。


  凌言看著凌寒站起來換衣服,儼然又看到了那個抖擻精神,鬥志昂揚的弟弟。


  感情的痛和傷他只能一個人承擔,一個人去接受化解。可是,依舊是有著迢迢遠路,是他不可逃避的責任。


  凌言與凌晨通話,簡要的告知了秦皇島的事情,問詢凌晨的安排。


  「北平形勢一觸即發。許遠征一直在部署,肯定有所動作。陳著入京,想著渾水摸魚,但是更可能是深陷泥濘不可脫身。這一回,我看好許遠征,若是有章帥的支持,杜帥再組閣不難。若是凌寒答應,他先去聯繫許遠征吧……」


  凌晨道。


  凌言遲遲的沒有說話,沉默著。


  「怎麼了?凌言?」凌晨問道。


  凌言反應過來:「我沒事兒……凌寒與許遠征不睦,這次凌寒經受這些苦楚,許遠征未必沒有責任。這個時候,再讓凌寒為許遠征賣命不太合情理……」


  凌晨冷哼了一聲:「讓他去做什麼,不是考慮他的情理,是揚城的情理。許遠征再怎麼樣都不會直接動他,他在那裡,許遠征更是知道揚城的分量和情分!這些,你跟凌寒說,他比你理解……」


  「大哥……凌寒很是凄苦,他是大哥弟弟,不只是大哥的部將和棋子……」


  凌言一字一句的說道。


  比起凌寒,凌言更加的重感情,也更容易糾結。


  凌晨聽著一愣,有些無奈也有些氣結。


  凌言性子溫和沉穩,卻也是過於老實。他想到的是護著弟弟,本是沒有錯的。可是,寶劍鋒從磨礪出,凌寒要做揚城軍的領軍人,這些他就必須得承擔得起,經受的住,他沒得選擇。


  初知凌寒離家時候,凌晨也曾灰心的覺得凌寒怕是再難回來。可是,既然他要回來,那麼,以凌寒個性,便不會輕易的服輸輕易的離開。只有磨礪,也才會讓他有鬥志,為揚城軍的利益拼搏。


  「現在,部將比兄弟更重要!你把我話都告訴凌寒就行。」凌晨道。


  不是一樣的思路,凌晨知道,自己的話,就算是凌言聽得到,怕是也感情上接受不了。他說的直白,也不希求凌言的理解。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