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人
綠蘿緩緩的講了一個陳年的故事,彷彿是別人的故事,她並沒有很激動,只是,語氣里是很多的遺憾和悵然。
那只是一個偶然的經歷,如果不是那一個偶然,他們不會認識,不會糾纏這麼多年。他不必受那些苦……
那個世界,本來和他就沒有關係的,那是她的世界,她的地獄,她一個人過了那麼多年,就再一個人過更多年也沒有怕的,也沒有關係。
可是,他偶然的一步踏了進來,看到了他不了解的世界,一步跌入了黑暗之中。
他想拉著她走出來,可是,她陷得太深,他走的太難了。
陸曼卿彷彿聽到了一個恐懼的故事,抱著肩膀,縮在一個角落裡,不可置信。
「你,你受了很多苦……」陸曼卿喃喃道。她心中滿是同情。雖然前一刻,對她有很多的抱怨,然而,此刻,卻無法恨她什麼了。她犧牲了太多……
那一夜,凌寒是該怎麼樣看著一個人弱女子為了救自己所付出的那些啊。
綠蘿去而並不以為意的搖搖頭:「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你同情我什麼的。大抵是人各有命,但是,我活下來到現在,命不算壞的。我九歲上,被賣到衚衕里做雛妓,什麼都不懂的年紀,任人糟蹋;後來被賣到日本,送去做特務訓練,還要學唱歌跳舞,在酒屋做陪酒女,給買主探聽些消息,日本人很變態,我們經受了很多的變態訓練,很多姐妹都死了;再後來,買主把我們送到了美國,跟美國人合夥做生意,還是皮肉生意……那天的情況有些慘烈,但是,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綠蘿喝著杯子里的水。
她的眼中,是不堪回首的蒼茫歲月,是長長久久伴著她的噩夢,這麼多年了,她曾經很多次經歷過生死,以至於在夢中也常常有那樣的恐懼。可是,明明,清醒的時候,她不是很害怕的。
「這些,我跟凌寒也曾經說過。凌寒知道的。她知道我的過去……我從來都沒有抱有希望跟他在一起,也沒有想過他會對我負有怎麼樣的責任。」綠蘿道,心中有很多的溫情。
「那一晚,他離開之後,大抵有半個月沒有來。我以為他不會再來了。那樣慘痛的經歷,只要是可以躲避的,誰都不會再願意麵對,再願意想起的。可是,後來,他又來了,他說,希望我相信他能保護我,他會對我很好……他真的是一個心地純澈的人,一直都是。他的心像鑽石那樣,乾淨純粹,也異常的堅強。我跟他說我的經歷,我告訴他,我不覺得這是什麼,不用他有什麼沉重的負擔,不用他有什麼愧疚和感激……」
綠蘿道,嘴角帶著笑意。
二十餘年的記憶里,只有凌寒,讓她感覺到愉快和愛的。
他信賴她,愛護她,寬容她……
她與無數的男人有過肌膚之親,但是,她只有一次的愛。
「一開始,看到他來找我說保護我的樣子,我真的只有感動,真的覺得他是我的弟弟。我希望他過著陽光純粹的生活,我不想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所以,我就不理他了,不跟他說話……在酒吧里,當著他我混跡於無數的男人間,賣酒也賣笑。他每周都有一晚來看我,一杯酒,坐在那裡,看我一夜。我醉了他就送我回去,不理他,他就沉默的呆著……那是我唯一的感覺到的愛。我知道他愛我的……」綠蘿道。眼中有閃閃的淚光,是感動。
「你為什麼不放棄那些跟他在一起?」陸曼卿問道。
「我沒有自由的……現在,我所有的,都是在國內我的經營和努力換來的。我從沒有想過跟他天長地久。在我還是雛妓的時候,我就被灌了葯,不能夠生孩子的。何況我只有陰暗的過去,不可能會有光芒的未來。可是,他在西點軍校的時候就是特別優秀的學生,他有很多的理想,他有很好的家世……一個男人不可能只有愛情就不要其他的。」綠蘿嘆道。
陸曼卿覺得自己開始佩服綠蘿了,她真的是懂得他的人。
「你真的很不幸……」陸曼卿道。
這是她的辦公室,可是,她覺得有些出不過起來。
如果是她,那樣的人生,她是寧死都不會過下去了吧。
可是,綠蘿依舊堅強的活著,如最堅韌的勁草,活著,招搖。她的確是配得上他的女人,她足夠的聰明,足夠的堅強。
綠蘿冷冷一笑:「不幸的人太多了,自悲自憐自憫都沒有什麼意思。活到現在,我很慶幸了。有凌寒的愛,我不怨恨所有的苦難……凌寒是值得愛的人。只是很可惜,我不能再跟他一起了。我的過往只會害了他,你說的對,我給他帶來了太多的痛苦,饒是他不說,我也不可能不知道不心疼。世間有世間的法則,這裡容不得我,我也不能繼續害他……」綠蘿道,滿心的摯誠。
「你要去哪兒?」陸曼卿問道。
「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出國,就不會再回來了。不管怎麼樣,也不會再出現在你們的生活里了……我願意遠遠的看著他的好,若他記得我也好,不記得我也好。」綠蘿道。
兩個女人相視著,各有所想。
本來是雲泥之隔的人,因為一個摯愛的男人,對望垂淚。
「你需要我做什麼?」陸曼卿問道。「縱使你走了,他愛的是你,也不是我……你值得他愛你……」
陸曼卿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落下。
他們承擔著所有人的誤解,所有人的責備還可以走在一起,他對綠蘿的愛,她永不能及。
就算是走了,那個最愛的女人,還是在他的心裡,寫成永恆。
也許,他依舊是那個偉岸的青年將領,依舊風采卓然,他的世界,並不只是有愛情啊。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他肯定需要一個妻子。如果這個人,恰好懂他就好了。」綠蘿道,很是溫和。
陸曼卿捂著臉搖搖頭:「如果你不說,也許我還覺得我是有希望的,可是你說了,我不會再抱有希望了……他那樣重情重義的,他既然是認定了你,你做了那麼多傷害他的事情他都不在意,又怎麼會因為你走了就放開。你走了,會永遠留在他心裡……」
陸曼卿哭著說,聲音都是哽咽的。
綠蘿拿起放在桌子的包:「我不能耽擱太久,我要走了。我的事情,都告訴你了。這是凌寒一定不會說的事情。我知道他承受了很多……凌寒從來都很要強,吃苦也不說的。可是,那段過往的經歷,應該成為過去了。就算是永遠留在心裡,也不會再伴著日後漫長的歲月了……他總是需要一個人陪著他走未來的……」
綠蘿的意思說的很明白,也很殘酷。
她站在這裡,也在凌寒的心裡,就如一個人的過去一樣不可能被抹滅。可是,人生還有未來,你願不願意陪著他的未來呢?
綠蘿看著陸曼卿,看著她漸漸的止住了哭泣,用手背擦乾了淚水。
這是綠蘿的信任,也是孤注一擲的信任。
如果未來,有一個人懂他最好;就算是沒有那個人,他也能走下去的。
這樣的亂世,情愛對凌寒這樣的人,不該是太重才好。
陸曼卿點了點頭,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綠蘿點點頭。
「你,一路順風!」看綠蘿轉身而去,陸曼卿道。
綠蘿轉身,微微施禮:「謝謝。」
陸曼卿對綠蘿深深一躬。
綠蘿趕回雲清公寓的時候,天色有些晚了。客廳里有些嘈雜,人影晃動。
綠蘿推門而入,幾個人看到她,卻沒有什麼在意,也沒有表示,只是依舊的爭執著、議論著什麼事情。
電話鈴驟然響起,打斷了諸人的議論,雲清示意著邵陽不要接電話。邵陽著急的看著雲清,又看看凌寒,再看著眾人,也不知道該不該接。
「我接……」凌寒原本側卧在長沙發上,他掙扎著站起來就要去接電話。綠蘿連忙扶他,可是,雲清和凌言都按住他。
「雲清哥,這麼躲避不是辦法……」
「我再去回絕老帥!」雲清道,放開凌寒直接去接電話。
凌寒想說話,卻又沒有說出來。
「喂……」雲清接起電話。
「我是沐凌晨,冒昧打擾,是哪位?」電話那端是凌晨穩重的聲音。雲清一驚:「沐帥好,我是雲清。」
一聲沐帥,凌寒與凌言皆是驚訝。
「章少帥您好。請問,舍弟是否在貴府叨饒?若是他在,煩請少帥叫他來接電話。」
凌晨道。
雖然沒有言明是找凌寒接電話,但是,雲清還是示意了凌寒。
凌言與綠蘿搭手要扶凌寒,凌寒卻擺手,掙扎著自己站起來,艱難的站直身體,略微有些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電話旁。
「大哥,我是凌寒!」電話彷彿是有千鈞重,凌寒一手扶著桌子,一手拿著電話,說道。
「凌寒,許遠征打電話給我,說想讓你同東北軍一道去趟青島,幫他們提貨,你撐得住嗎?」凌晨開門見山,從來的平和的語氣,凌寒聽不出大哥有一絲的情緒。
可是凌寒的心裡已經如水開了鍋一樣沸騰翻滾了好多遍了。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然而,話卻是遲鈍了。
「若是能去就跑一趟,若是身體不行就算了。」凌晨補充了一句,這話似乎是可有可無,卻也表明了他的態度。
凌寒微微調整了一下身姿,身體稍稍一動,就覺得後背的如撕心裂肺的痛,凌寒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
「大哥放心,我撐得住。東北軍安排妥當專列,我隨車前往!」凌寒道。
沒有猶豫與恐懼,凌寒回答得很痛快。
「你保重身體,謹慎行事!」凌晨道。
凌寒先是嗯了一聲,又連忙應了一聲「是」。
凌晨掛斷了電話,留在凌寒的耳邊,是一陣滴滴滴的聲音,他心頭不由得有一些難以名狀的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