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成灰
許遠征陪著凌晨出了酒店的門,凌晨一坐到車上,就虛弱的靠著。
「大哥,你怎麼了?」明俊看出來凌晨似乎有些不適,問道。
「沒事兒,回家。」凌晨道,聲音也很弱。
在車上坐了許久,凌晨才慢慢的恢復了一些。他只是急火攻心,引發了頭疼的毛病,強自壓制住內心洶湧的情緒,心中平和了一些,頭疼就減輕些了。
「凌寒在家嗎?」凌晨問在客廳等候的凌言。凌言、凌寒今天本來也參加了招待許遠征的宴會,後來凌晨與許遠征在樓上聊天,就讓他們回來了。
「他回軍中了。」凌言道。
「打電話叫他回來。」凌晨道。
「大哥有事兒?」凌言隨口一問。
凌晨卻沒有回答。
凌言覺得詫異,看明俊,明俊也是一臉的茫然。
凌寒接到凌言電話的時候,並不意外。
「二哥我知道了,我一會兒回去。」凌寒的聲音倒是很平靜。
凌寒一邊跟凌言說著話,一邊環顧著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室陳設簡單,只有幾張辦公桌和一個放滿了文件的書架,幾個裝文件的柜子。夜已漸深了,爐火不旺,屋裡有些冷。宋元被他叫到屋裡加班,還在一角,就著檯燈,奮筆疾書。
「大哥找你幹嘛?」凌言多問了一句。
凌寒一愣,旋即又道:「一些公事吧,沒事兒的二哥。」
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文件,凌寒特地把自己文件櫃的鑰匙放在了檯燈旁邊。
「那個文明天是要專呈省政府的,你寫完了放……放我桌上。」凌寒道。
宋元點點頭,應了聲。雖然心裡嘀咕著,這些文平時都是凌寒在寫的,不過,自己是下屬,本來就是輔助凌寒的,被叫來寫,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車停在門口,站在朔風中,凌寒停頓了一下才往樓里走。
凌言換了居家的衣服,披著大衣,坐在客廳里等他。
「回來啦……大哥說你回來讓你去書房找他。」凌言道,說話從來是帶著溫和的笑意。
凌寒點頭,就往上走。
「大哥臉色不太好,我沒敢多問,你不是有什麼事兒吧?」凌言還是忍不住的問道。
凌寒回頭,搖搖頭:「我去看大哥。」
書房前,凌寒敲門,沒有應聲。書房的門沒有鎖,凌寒一推就推開了。然而,凌晨沒有在書房。
燈開著,書桌上有茶水,還有藥瓶,似乎是凌晨剛剛服過止痛藥。書桌上有幾滴血跡,有酒精的味道,有創傷葯的粉末。
凌寒不由得皺眉,為什麼大哥受傷了?
凌寒想叫明俊,問問大哥在哪兒?可是,他突然又住了聲。
似乎是一閃念,凌寒三步兩步直奔三樓祠堂。
凌寒推開祠堂的門,祠堂的燈亮著,大哥直直的跪在牌位前。
「大哥……」
凌寒喚了一聲。
他所恐懼的,他所猜測的,都沒有錯。許遠征果然是告訴大哥了。
「把門鎖上。」凌晨道。
凌寒心中一凜,猜到大哥會罰他,卻不敢想大哥會怎麼樣罰他。
門反鎖一帶上,外面是再進不來了。凌寒手鎖上門,心裡也隨著鎖落的聲音,咯噔一下。
凌寒恭敬的跪在大哥身後,對著牌位磕頭。
凌晨倒是緩緩站了起來,回望著凌寒。
「若是爹娘在,你想跟他們說什麼?」
凌寒抬頭看凌晨。凌晨穿著灰色的長袍,他眉頭緊鎖,神色黯淡。他的左手手心處似乎受傷了,有傷口,有血痕。
「大哥你怎麼受傷了?」凌寒脫口而出。
凌晨不由得一驚,反應了一下。他沒有想到事到此時,凌寒還在關心自己手上的傷——凌晨自己氣憤之下,早已感覺不到疼,也忘掉此事了。
這一問,也讓在憤怒、羞愧中的凌晨冷靜了一些。
眼前的凌寒跪在地上,身形端正,恭恭敬敬。
凌寒非是不明白大哥找他何事,也知道大哥所問的是什麼意思。只是,抬眼看大哥的一刻,他第一反應是大哥的傷,
「不小心划傷的,我沒事兒。你好好想想,該怎麼給父母,怎麼給我個交代吧。」凌晨道,聲音很弱,他目視著前方,眼神飄忽不定,蒼茫空洞。
這些年,讓他為難無措的事情並不很多,可是這個優秀的弟弟,卻一直讓他覺得無能為力。
不消多解釋,彼此都知道所為何事。
凌寒突然覺得恐懼。
凌寒膝行了兩步到大哥的面前,仰頭直視著凌晨:「大哥,我知道我讓父母,讓您失望了。可是,您相信我,我不會做傷害沐家和大哥的事情,除了綠蘿以外,凌寒都聽大哥的,我發誓,我為大哥為揚城鞍前馬後,盡心竭力!」
凌寒的話說的懇切真摯,這也是他唯一能說的了。
只是,這話聽在凌晨耳中,毫無意義。
「你現在單說這話有什麼用?跟一個聲名狼藉的舞女混在一起,被人恥笑的不只是你還有沐家!旁人會說的是沐凌晨的弟弟!這還不會傷害沐家傷害大哥嗎?我寧願你一無是處,不必為我出一分力,你安安分分的做一個溫順的弟弟,我也能夠照看你,也不想沾染這樣的污名!那樣的話,我至少還可以給父母在天之靈一個交代!」
凌晨痛心疾首,如泣血般。
凌寒低頭,無力辯白。
「告訴我,是為什麼?」凌晨問道。
凌寒沉默。
「你到現在還不說嗎?」凌晨逼問。
凌寒咬著牙,思慮著。他抬眼看凌晨,能夠看到大哥眼中憤怒如火,他能夠設想今日的慘狀。可是,他又能說什麼?
路是他自己選的自己走的,他不能回頭也改變不了。
凌寒給凌晨磕頭:
「大哥,對不起!」
凌晨忽的抬腳就踢在了凌寒的胸口,凌寒冷不防被踢很遠。胸口劇痛,凌寒又連忙跪好。
「我剛剛跪在這裡,一直在想,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管你?我要怎麼樣做才能對父母有個交代!我盼著你能老老實實的做沐家的好孩子……」凌晨仰頭,強抑著眼角的淚。
凌寒的淚水也奪眶而出。
良久,凌晨低頭,看著凌寒:「把衣服脫了!」
凌寒心頭一苦,依舊順從的脫掉了西服,馬甲,在凌晨的注視下,又咬牙脫掉襯衣。
畢竟是冬月,屋裡溫度低,光著膀子,凌寒不由得一哆嗦。
凌寒的背上,還有這往昔的傷痕。然而,他依舊的這般倔強。
念及此,凌晨狠下心。
凌晨回身從案桌上拿到鞭子,回身抽在凌寒的身上。凌寒應聲撲倒自愛冰冷的地板上。
沒有任何的訊問,凌晨只顧泄怒一樣抽打著凌寒。凌晨用了很多的力氣,鞭子在凌寒的身上劃出一道血痕。
凌寒吃痛伏跪在地上,咬著嘴唇,吸著氣,強忍著呻吟。可是凌晨的鞭子太狠了,他沒有喘息的空餘,不多時,凌寒已經是跪不住,趴倒在地上。人的本能,凌寒借著翻身躲閃著鞭子,然而,凌晨的鞭子追了凌寒打,鞭子雜亂的打在背上,腿上,肩膀,胸前,手臂……無論凌寒怎麼樣的翻滾都躲不開凌晨的鞭子。
「大哥……哥……」凌寒實在是受不住了,他蜷縮著身體,左躲右閃,躲閃中,凌晨的鞭子抽在了肩膀和脖頸處,鞭梢打在了臉上,抽出一道明顯的血痕。
凌寒本能的抱住了腦袋。
這樣打下去肯定是要出事兒。
凌晨停住了鞭子,喝道:「你給我跪好!」
凌寒渾身都是鞭傷,疼的顫抖著,卻在大哥的威懾之下,艱難的伏跪在地。
鞭子再度落下,凌寒隨機就趴在了地上。凌寒的背上交錯著鞭痕,血肉模糊,凌晨看的也不由得眼中一寒,然而,鞭子還是落下,打在了腰上,腿上。沒有哭喊,凌寒呻吟的聲音都漸次的微弱了,他的身體瑟縮著發抖……
凌言是最早察覺到不對的,到祠堂查看的。聽著裡面連連的鞭聲,凌言反覆的推門,推不開。
「大哥,大哥您開門啊!」凌言急得呼喊,然而,裡面的人沒有理會他。
沒有對話的聲音,沒有斥責也沒有求饒,屋裡沉悶著。
「大哥,大哥……凌寒……」凌言在呼喊著,使勁的踢門,還是踢不開。
凌言的呼喊,吵醒了屋裡的許多人。凌言讓韓燕和小鳳分別哄著孩子去睡,與明俊商議著要不要把門撞開。
屋裡的凌寒氣息奄奄,拼著最後的力氣,凌寒猛地閃身躲過了鞭子。
「大哥……」凌寒抓住凌晨的衣角:「大哥,您真的要打死我嗎?」
凌寒的神色凄苦,艱難的抬頭望著凌晨。凌寒的額頭上臉頰上都是鞭痕,眼中都是淚水。他拽著凌晨的手上,也有傷,在衣服上留下一絲血跡。屋裡是血腥氣,地上,都沾滿了血。
「哥哥,哥……」凌寒凄哀的呼喊著,終於是堅持不住,又伏在地上,低低的抽泣著,身體微微的顫抖。
凌晨看著血中的弟弟,淚水倏然而落。
凌寒是那樣的優秀,鋒芒畢露,光芒四射,他明明應該有很好的人生,可是卻自甘墮落!
凌晨的手在顫抖。
「以前,爹待我很嚴厲,他曾說,我是沐家的長子,所以他要雕琢我,讓我成為沐家長子該有的樣子!如果他手裡的璞玉不能雕琢成美玉,那他寧願毀了它。他說寧願不要我,也不會要一個不成器的兒子!我今天一直在想,父親真的會那樣嗎?我不知道,可是我也做不到……凌寒,你讓我怎麼辦?」
凌寒止住了哭聲,望著大哥,凄凄的連續叫了幾聲哥……
凌晨把辮子摔在了地上,摔門而去。
凌晨帶著一身血衣出門,凌言便衝進了祠堂
滿屋子充斥著血腥味,凌寒一身是血。凌言半跪在地上:「凌寒……」
凌寒伸手抓住凌言的衣服:「二哥救我……」
凌寒痛的全身顫抖,卻始終清醒著,聽由大哥叫來了醫生,幫他收拾處理了傷口上藥,輸液。凌言幾次溫和的徵求他的意見,他都是乖順的嗯著,沒有之前為了面子,不肯就醫的情況。
待輸上液,凌寒昏昏的睡去。
凌晨就坐在凌寒床邊陪著他,幫他留心著液。
凌言也困得不行,便伏在凌寒的床邊睡著了。半夢半醒時候聽到凌寒一陣急促的喊。
「哥,哥……」
「我在呢……凌寒……凌寒哥哥在……」凌言伸手拉住了凌寒的手。
凌寒握住了凌言的手,似乎平靜了些。
「渴……」
凌寒喃喃道。
「我去倒水……」凌言道,將手從凌寒的手中緩緩抽了出來。
凌言倒水時候,門被打開,凌晨走了進來。
「大哥?」凌言道。
「他怎麼樣?」凌晨問道。這一宿,凌晨也始終都沒有睡。
「都是皮外傷,沒有什麼危險的。醫生處理了傷口,輸了退燒消炎的葯,也留下了外服的葯,不會有事兒的。」凌言道。
他很不贊同凌晨對凌寒的酷烈狠辣,可是,他的意見又有什麼用。
所以,凌言不評價其他。
凌晨走到凌寒的床前,伸手撫摸了他的額頭,似乎不是高燒,他也放心了些。
「哥……哥……」凌寒夢中喃喃道。
凌晨握住了他伸出來的手,良久,凌寒又安靜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