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故知
凌寒這幾日都格外的忙碌,審問抽大煙的士兵,走訪青樓夜總會和大煙館子,探訪煙土的來源。雖然政府有禁煙的政策,但是軍閥割據情況下,各地軍閥各自為政,政府的政策難以貫徹實施。四川等地軍閥甚至鼓勵種植鴉片,藉以收稅,甚至軍閥武裝販運鴉片獲取巨額利益。這種情況下,在江南交通要道的揚城鴉片的來源很廣,禁絕非常困難。
不過,凌寒也查出來一些情況——這一兩年,是揚城鴉片泛濫的高峰期。
近幾年,揚城局勢比較穩定,沒有捲入過征伐,民眾安居樂業,地方是比較富庶的。是以,煙土販子就看中了揚城的富庶,販賣猖獗起來了。
煙土的販賣雖然最後是化整為零的,有很多人是一邊販賣一邊吸的。但是,一般走貨是有組織的,都有黑道或者軍匪撐腰,不然走不了幾趟貨肯定被那些以販養吸、被大煙鬧得家破人亡,紅了眼的人給打劫了的。
而根據凌寒兩三日的查訪,組織進入揚城的煙土販賣的是藍幫。
凌寒攥緊拳頭,心裡頭狠狠的咒罵他們。
雖然心裡頭念著這個,可抬手看看錶算著時間,下午三點,他也該是去火車站接陸曼卿了。
凌寒聯繫了揚城的慈愛醫院,請他們幫助士兵戒煙。慈愛醫院說他們沒有相應的藥物也沒有相關的醫療知識,他們向協和醫院求助。陸曼卿表示可以來揚城看一下情況,協助制定戒煙的方案。
凌寒在頭等車廂處等候陸曼卿,火車停穩,就見到陸曼卿帶著程柔走了下來。
陸曼卿身著旗袍,外面穿著暗紅色的大衣,圍著米色的圍巾。長發披肩,用水鑽的夾子別住,一直都是知識分子雅緻的打扮。
凌寒快步上前,向陸曼卿問候。
「一路辛苦!」
一邊說著,凌寒上前接過了陸曼卿手中的箱子,引著她去車上。
陸曼卿這才意識到,認識了凌寒這麼久,竟然是第一次看到他穿軍裝。藍色的軍裝齊整,皮靴鋥亮,更襯著凌寒的挺拔身姿。
「慈愛醫院的張院長說安排你們到醫院住,不過,醫院與軍營距離很遠,路途不方便。軍營也不適合女士住。如果你們要是不介意的話,我誠意邀請你們住我家,我家到軍營不遠,家裡有傭人吃住也方便。」
車上,凌寒頗有誠意的說道。
陸曼卿略微思索:「好的,我聽你安排。現在,我們先去軍營看士兵的情況吧。」
凌寒開車很專心,目不轉睛,神色也很嚴肅。陸曼卿不由得多看了凌寒幾眼,凌寒更清瘦了些,神色也有些難掩的疲憊。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看著政局風雲變幻,聽著各種消息傳聞,陸曼卿也料到凌寒難免受到牽連。凌寒在她的世界里就如憑空消失了一般,然而,居然以這樣的機緣再度出現,就坐在她的旁邊穩穩噹噹的開車,讓陸曼卿覺得似夢似幻。
換了白大褂,帶著口罩,陸曼卿跟著凌寒查看了關押在軍法處和幾個營房的士兵。軍法處常常施刑,很是有血腥味並著陰森的氣息。正巧遇到有煙癮犯了的,被綁在軍法處行刑的架子上,他拚命的掙扎著,眼淚鼻涕直流,嘴裡被塞進了毛巾,嗚嗚的叫不出聲。之後,陸曼卿又先後看了幾個程度不一的抽大煙的士兵,吩咐等他們安定下來,先服藥。
「要記錄一下他們煙癮犯了的時間,程度,根據程度給他們一些恢復調養的葯。因為戒煙癮期間很容易引發受傷,心臟等器官也容易出問題,所以要循序漸進,要調養。然後,需要給他們一些安定的藥物,減少戒煙癮的不適。待過了兩周,情況就會好很多。一個月之後,生理上的煙癮就基本不存在了,但是,心裡的煙癮可能是一輩子的事兒。這就是要靠他們個人的意志,不管是心裡頭自己願意戒絕大煙,還是因為恐懼,這是你們軍隊的事情了。」
陸曼卿站在院子里,摘了口罩,對跟隨在自己身邊的幾位軍醫說道。
陸曼卿工作時候特別的專註認真,絲毫沒有被滿屋子涕淚橫流嘶吼的士兵猙獰的面孔,難聞的味道影響。
幾位軍醫連連稱是,按照陸曼卿的指示工作。
深秋天黑的早,暮色漸沉,凌寒帶陸曼卿與程柔回家。凌寒之前已經通知了家裡,沐家收拾好了客房,備好了飯菜。
家裡人只凌華與凌豪未見過陸曼卿外,都是相識的人,陸曼卿倒也沒有格外的拘束。飯後,陸曼卿跟凌晨講了戒煙癮的事宜,又詢問了他頭疼的病情,聽他保養的不善,也很是無奈。陸曼卿很是有心,帶了西藥幫凌晨略略調整了用藥,盡量避免長久用藥的藥物依賴。
之後,凌華陪著陸曼卿說了會兒家常話。凌寒本是飯後就打算回軍營的,看他辭別要走,陸曼卿站起來想留他說話,卻又欲言又止。凌華看出來蹊蹺,便留凌寒去陪著陸曼卿。
陸曼卿雖然二十幾歲並不小的年紀,卻也沒有正經的戀愛過。她之前對誰都冷著臉,難以動心,可是一旦用心了,滿懷的心思都在眼中。這在凌華這樣閱歷的人看是非常明了的了。
看著凌寒陪著陸曼卿出門,凌華叫凌言打聽凌寒與陸曼卿的事兒,凌言一直的搖頭。
「他們的確是認識很久了。這位陸醫生之前幫凌寒治過傷,不過,應該是沒有什麼吧……陸醫生與daisy的哥哥蘇卓穎是同一個醫院同事,蘇卓然追求陸醫生的。我以為陸醫生是蘇卓然的女朋友……」
凌言攤手。凌華用手點著凌言的頭,凌言被迫側頭,對大姐也是一臉的無奈和莫名其妙。
「怪不得你們幾個都二十好幾還沒有討老婆呢,就這個遲鈍也沒個能娶上媳婦兒!」
凌華嗔怪。
凌言無奈,給大姐遞著水,哄著大姐。
深秋夜色凄寒,揚城沒有北平上海的繁華,是以,街上人也不多。
凌寒緩緩開車,應陸曼卿的要求帶她隨意逛著揚城。其實本來陸曼卿只是隨口一說的要在周圍轉轉,凌華便一定要凌寒盡地主之誼開車帶她走走。
「這裡晚上大部分的店鋪都關門了,晚上十二點宵禁,也沒什麼好看的。」
凌寒道。
「哦……」陸曼卿靠著車的座椅,眼睛望著四周,不時的偷瞄著專註開車的司機。
「那邊有咖啡店,有花生摩卡很香甜的,走,我們去買咖啡。」凌寒停車,道。
陸曼卿愉悅的陪著凌寒下車。
咖啡店裡人不多,三三兩兩的都是戀人。這裡近上海,風氣開放現代。
「對不起,那天太匆忙,也沒有顧得上跟你道歉。」凌寒道,話說的誠懇鄭重。
陸曼卿愣了愣,旋即搖頭:
「你為什麼要道歉?是替綠蘿向我道歉嗎?」
陸曼卿苦笑著,一時間不知身在何地。
在山下久和的府邸,綠蘿拿槍指著她,要她放下那份文件的。她自己與凌寒雖然有意見分歧,卻並無衝突的。凌寒這一句道歉太沒有來由。
一句話,凌寒也愣住了。
為什麼會道歉,凌寒突然也要質疑自己的用意了。是單純的因為綠蘿的行為,還是對自己與綠蘿在陸曼卿面前過分的親熱有歉意?或者,只是因為那一日讓陸曼卿並不悅的結果?
凌寒尷尬的笑笑,這裡複雜的想法,他倒是不知該怎麼說了。
「但是,她出賣機密,絕非良善之人。沐先生軍界政界皆是比陸曼卿清明智慧的人,該當知道的。」
陸曼卿道。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兒上,陸曼卿也顧不得凌寒是否高興了。
從看到報紙上那個照片,陸曼卿便猜測是綠蘿多重間諜——那帶著手鏈陰影的照片必然是她拍的。及至之後杜祥和政府下野,皖系一支受到牽連,陸曼卿長久的擔心凌寒,唯恐其受到了綠蘿的牽連。今日見他,陸曼卿心中是安慰喜悅的。偏巧凌寒卻驀然的一句道歉,讓她頗為不滿。
她可以理解凌寒不顧及出身,不顧及綠蘿的行事作風去愛她,可是,若是沒有了是非,那就太恐怖了。這份關心,非只是因為男女之情,哪怕是朋友,她也不想他步入險境深淵。
凌寒緩了緩喝了口咖啡,神情黯然。
「我知道的。綠蘿的事情,我會想辦法,不讓她錯下去的。謝謝你的善意,你也多小心。」
難得凌寒說起自己的打算,陸曼卿望著他,然而,凌寒卻又沒有多說。
陸曼卿報之一笑。
綠蘿在北平,依舊的艷幟高張,依舊的日日笙歌。雲清的人日日的跟蹤保護,卻沒有查出什麼異樣。
綠蘿結交的人太多,她結交什麼人也沒有可以意外的。去跟蹤的人彙報著只是她平安著,一切正常。
然而,凌寒卻知道,綠蘿是站在暗潮洶湧的薄冰之上。
凌寒沉思著,默默不語。陸曼卿知道他的事情,是以,在陸曼卿面前他格外的放鬆,不必像在大哥面前時時的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這個咖啡館,他失神與悵然,都沒有關係。
陸曼卿也安靜的看著凌寒,看著這個如磐石般堅毅的男人眉頭緊鎖,猜測著他的糾結與掙扎。
不會讓她再錯下去。
他亦是知道她是錯的,知道她天使面容下的魔鬼之心,卻是不顧地獄的坎坷一定要去拯救她么?
花生咖啡過分的香甜,壓過了苦澀,是陸曼卿很喜歡的味道。
兩個人坐了一會兒,喝掉了咖啡,又吃掉了兩塊芝士蛋糕。陸曼卿過分貪戀甜食,是以,雖然吃過晚餐她也不放棄大快朵頤的機會。天色已晚,兩個人也沒有再逛的心思,便打算回家。
門口,凌寒頗紳士的拉開門,等陸曼卿出來。
關門的一瞬間,他側頭看了一下不遠處一個小酒館,一個禮帽風衣的年輕人,一個戴鴨舌帽穿夾克的年輕人與一個壯碩的中年人寒暄著。那兩個年輕人,是意清與楚奇!
凌寒不由得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