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滿樓

  凌寒揚眉,看著凌晨冷厲的表情,心中便明白一二。


  該來的總會來的。


  大哥已經等了他太久了。


  凌寒伸手拿起了電報,是許遠徵發來的,內容,無非是關於綠蘿。


  以大哥驕傲的個性,會問詢許遠征關於自己的事情,也確實為難了。許遠征能夠了解的信息,與雲清查到的沒有太大差別。那些慘烈舊事,再看一次也依舊觸動著刺痛著凌寒,可是,凌寒並無什麼表情。


  末了,許遠征叮嚀著,此女實為蛇蠍美人,君子該當遠之。又叮囑著凌晨,子弟當約束,也切莫自傷手足,空留遺憾。


  許遠征倒還真是個周全的人,這些小事兒還有這般細緻心思。


  凌寒看了電報,緩緩站起身來,與凌晨對視:「讓大哥操心了,大哥要是教訓弟弟,是去樓上祠堂,還是我把家法鞭子請下來?」


  凌寒說的很是平靜,目光也是波瀾不驚的。


  「凌寒!」凌言皺眉,大聲喝他:「你怎麼跟大哥說話呢?」


  凌華一頭的霧水,從凌寒手裡拿出了電報,雖然電報字數很短,她也不知道前因後果,也大致猜個七七八八。


  「凌寒,你和這個舞女什麼關係?你別犯渾啊!這個女人這都不知道跟了多少人,被賣了多少回,你怎麼跟這麼個人扯上關係的?」


  凌寒沉默著,只是望著凌晨,不驚懼,也不示弱。


  「去祠堂。」凌晨甩下一句話,轉身上樓。


  凌寒沉默的跟在凌晨後面,被凌言一把抓住:「凌寒,你別跟大哥鬧了,我知道你不是沒有分寸的,你是被她蒙蔽還是有什麼隱情,你跟我們說,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凌寒沉默著推開了凌言的手,緩緩的上樓。


  「這是幹什麼啊!」凌華氣得推了凌言一下,也隨著上樓。


  頂樓的祠堂,窗戶被厚厚的窗帘遮擋,幾乎是從不透光的。


  暗色的燈光照著沐家的祖先牌位,平添了肅穆與冷冽。


  凌晨默不作聲的點了香供在父母的靈位前,又轉身看著凌寒。


  凌華與凌言也走了進來,屋裡幾個人面面相覷,安靜的能夠聽到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凌華還有不解,凌言已經很是緊張。


  從在北平時候,凌晨就一再跟凌寒說,給他時間讓他想好怎麼樣解釋清楚,言辭堅定的說必不會饒恕也不會讓他矇混過關。凌晨等待凌寒解釋的耐心,也真的是快窮盡了。


  「凌晨,凌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當著父母的面,你們說清楚!」


  凌華道。


  凌晨一聲嘆息,連連搖頭:

  「大姐,就是我們的三弟,大鬧北平的舞廳,當著許遠征的面,打了日本大使,就為了一個舞女。我問他為什麼,他一個字都不肯解釋。那電報的內容,是我拜託許遠征去調查的……到底是什麼情況,怎麼回事兒,還得問問凌寒吧……」


  凌晨回頭看著父母的靈位:「父母臨行前,一直吩咐我要撐得住沐家,守得住揚城,要教導弟弟們……可嘆這些年,縱使我費盡心血,終也是無顏面對父母啊!」


  凌晨只不過是三十三歲的年紀,兩鬢夾雜了許多的白髮。他說話行事皆是老成沉穩的。此時一聲聲嘆息,聽得屋中人也是一陣的心痛。


  凌寒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凌寒本是很佩服尊重凌晨的,然而,當此時,心中也竟然一時無解。那是他心中,唯一的私密的陰影。


  他可以為了揚城為了大哥生死不計,正如當時馳援揚城時候從無一絲猶豫,真當死境也不後悔。


  可是……


  凌寒緩緩的跪了下來。


  「對不起,大哥。凌寒只能說,凌寒不會做對揚城,對沐家不利的事情,也不會讓父母蒙羞,其他的事情,凌寒不想解釋。是凌寒的錯,大哥責罰凌寒吧。」


  一語說畢,凌寒解開了馬甲扔在了地上,伏跪在地,一副認打認罰的模樣。


  「三弟,你什麼時候這麼糊塗了?你跟一個舞女在一起,還不是讓父母蒙羞?你到底是為什麼,你總是要說清楚啊!」


  凌華氣氛的說道。


  凌寒抬頭看了一眼凌華,旋即又低頭:「大姐,你放心,我不會跟綠蘿在一起的。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


  「你既然還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你還敢那麼鬧!你既然還知道你的身份,你就老老實實的跟我坦白,你只要還承認是沐家的子弟,跪在沐家的祠堂,你不說清楚你自認為走得出去這個門?」


  凌晨很狠的怒斥凌寒。


  凌寒沉默著。


  「凌寒……」凌言是著急又生氣:「凌寒,大哥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就別再倔強了行不行?算是二哥求你……是我沒有看好你,由著你讀軍校,由著你去東北,要是當時我一定留你在我身邊,也不會如此。你會這樣不是大哥的責任,我們在美國,大哥根本管不了,是我……」


  凌言的眼圈微紅:「我是真沒有想到,我們會犯這麼大錯,我幫你瞞著大哥,你也瞞著我。你和一個舞女交往了這麼多年,你們在美國就認識,你去東北不回揚城,我都幫你瞞著大哥,竟然這樣……」


  凌寒對著凌言磕頭:「二哥,對不起。」


  凌寒的話自始至終都是沉靜的,沒有情緒。


  凌晨揚手一鞭子打到了凌寒的肩上,凌晨用了很大的力氣,鞭子帶著風聲,一下子劃開了凌寒的白色襯衣,留下一道血跡,凌寒應聲倒地。


  凌晨使狠力一鞭接一鞭的抽打凌寒,不問一句。


  凌寒苦忍著,咬緊了牙關,呻吟都是喉嚨里悶悶的聲音。


  屋裡只有回蕩著鞭子劃破風,抽打著凌寒的聲音。凌晨行伍出身,本來就力氣大,他氣急之下使了狠力,幾乎是鞭鞭見血,空氣中也飛盪著血腥的氣息,間或還有飛濺起血。十幾鞭子之後,凌寒後背襯衣已經是被鮮血浸染。他原是伏跪在地,終於手臂也撐不住力氣,跪不住趴在地上了。


  「凌晨,夠了!」凌華看不下去,聲音里都是哽咽了。她蹲下身子,撫了凌寒的頭髮,凌寒的頭髮已經是被汗水濕透。


  「到底怎麼回事兒,你說啊!」


  凌寒咬牙撐起身子,看了看凌華,伸手握住了凌華的手,良久,又搖搖頭。


  凌華氣急:

  「你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了?你小時候調皮性子倔,可是也不是胡來的。你……你告訴大姐,你要是有什麼隱情,有什麼委屈,大姐肯定幫你也肯定護你,你現在這樣,你都不告訴大家,就憑你跟一個來路不明的舞女不清不白你大哥打你,大姐該怎麼幫你~」


  凌華半跪在地,耐著性子跟凌寒說道。


  凌寒目光黯淡了一下,搖搖頭,沒有說話。


  凌晨冷冷的哼了一聲:「大姐……我給他了一周多的時間,從在北平,我等到他現在,他一個字都沒有說過。我倒是想饒了他,可是,現在我如何饒他……」


  凌晨的臉上是滿滿的怒意,凌寒低著頭,一隻手撐著地,疼痛之下,他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凌華淚水倏然而落,扭頭而去。


  「我不是沒有給你機會,凌寒,我說到做到,你要是還想跟我硬抗,你想想後果……」


  凌晨冷冷的說道,他低頭看著眼前的弟弟,有生氣,也有心痛。


  凌寒艱難的抬頭看凌晨,疼痛之下,他的眉頭緊皺,汗水濕透了頭髮,都貼在了額頭上。然而,只是凌寒的目光,依舊是有著凜凜的傲氣與滿滿的不馴服。凌寒嘴角劃過一絲似有似無的苦笑,這在凌晨看來,更是嘲諷。


  凌晨毫不猶疑的一鞭子狠狠抽下,凌寒喉嚨里呻吟了一聲,又緊咬了牙關。


  鞭子再抽下,已經是能夠帶起一道血花,凌寒的呻吟也變得微弱,凌晨卻沒有停手的意思。


  凌言震驚的看著對峙的兩個人,大哥兇狠的連續抽打著凌寒,凌寒在地上翻滾著,卻躲不開密集的鞭子。他的聲音在喉嚨里,卻說不出話;他想去保護凌寒,想去攔住凌晨,可是,人卻一直是站在那裡。凌晨與凌寒挑戰著彼此的底線,凌言的壓力也瀕臨崩潰。


  凌豪似乎是在二樓聽到聲音硬生生的創了進來,一看到此情景,瞬間嚇蒙了。


  「大哥,三哥……大哥,你不要打三哥了……」


  凌豪慌亂的抱住了凌晨的手:「這麼多血,大哥爹娘看著呢,你要打死三哥嗎?」


  一句話,凌晨淚水掛滿了眼眶。他掙開了凌豪,踉踉蹌蹌的撲倒在安置靈位的供桌:

  「爹,娘,你們告訴我,告訴我,該怎麼辦?」


  凌晨痛苦的跪在地上。


  凌豪一臉的無措,看著失態的凌晨,又看著眉頭緊皺神色痛苦的凌言,最後還是跪在地上去攙扶凌寒:


  「三哥,三哥我扶你起來……」


  凌豪剛去扶凌寒,卻是摸到了他手臂的傷,瞬間蹭到後背,蹭了手上身上都是血。凌豪嚇了一跳:「三哥,三哥,我送你去醫院……」


  凌寒咬著牙起身,一隻手艱難的撐住身體,一隻手示意者推開凌豪:「你出去,這是我跟大哥的事,出去。」


  凌豪有些疑惑:「三哥,三哥我先送你去治傷……」


  「出去!」凌寒彷彿是用盡全力一樣,嘶吼著凌豪。


  凌豪有些疑惑,試探的看著凌言。


  「凌豪,你先出去,這裡沒你的事兒。」凌言說道。「讓大哥和老三自己決定,你們心頭到底孰重孰輕。」


  凌言的目光,是凌豪幾乎沒有見過的冷厲。


  屋裡是血腥的氣息,眼前的人都不是熟悉的哥哥們,凌豪一邊看著他們,滿臉的不可置信,他一邊後退著,退出了祠堂。


  凌言的一句話,已經道破了凌晨與凌寒的爭執。


  他冷冷的看著,兩隻手緊握著拳頭,身體靠在牆上,彷彿是這樣,才勉力的支撐著站著。


  「大哥,你是寧願打死凌寒也要他低頭嗎?還是,凌寒,你就是為了你的堅持,寧願被大哥打死?自家的兄弟,在父母的靈前,一定要這樣嗎?」


  凌言冷冷的問道。


  凌晨回身瞪著凌言,目光陰晴不定。


  凌言也看著凌晨,卻是平靜溫和的。


  凌晨站著凌寒的面前,手中的鞭子微微晃動著。


  「凌寒,我給你個機會,如果你認為你和綠蘿的事情,你做的對,你自己站起來出去,沐家就當從沒有你這個兒子,我自當沒有你這個弟弟。你已經長大成人,有一身的本事,你去東北也好北平也好,出國也好,我不會過問。他日真戰場上相見,我也當不認識你。如果你認為你也認為你做錯了,對不起父母,那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說清楚,日後你跟這個舞女斷絕關係,我絕對不會為難你。不然的話,還是那句話,你別想走出這個祠堂……」


  凌晨道,說的一字一句,每一個字彷彿是有千鈞重。


  凌寒已經很難站起身,他艱難的跪行了兩步,跪在了凌晨的腳下,伸手拉了一下凌晨長袍的邊緣:


  「大哥,我知道我錯了,你饒我這一次行不行?」


  凌寒艱難的揚起頭,看著凌晨,滿臉的痛苦,目光中是凄寒和恐懼。


  凌晨沒有猶豫,鞭子揚起抽在了凌寒的手臂上,凌寒吃痛就撲倒在地上。凌晨再次舉起了鞭子,鞭子越發的急促狠歷,沒有絲毫章法的打在了凌寒的肩上、背上、腰上。凌寒痛的蜷縮起身子,卻漸漸連呻吟的聲音都弱了。


  良久凌晨停了下來,好整以暇的看著凌寒,目光中都是冷厲。


  凌寒實在是撐不住了,滿眼的淚水:「大哥,哥……」


  凌晨半蹲下身子,看著他,手攥住他的下頜:「你要是跟我比狠,你就想錯了……」


  「哥,哥……」凌寒的目光都有些渙散,再沒有剛才的驕傲,聲音都是凄凄然哽咽的。


  「你要是沒有想好,我可以再給你些時間想想……」凌晨把他摔在地上,走到供桌旁邊。供桌旁邊放著白酒,是平時祭奠之時備用的。凌晨把酒拿過來,走到了凌寒近前,把酒打開。


  凌寒明白凌晨的意思,拚命抓著凌晨的手,搖頭。「哥,不要……」


  「大哥……」凌言也過來來要阻攔凌晨。


  然而沒有來得及。


  凌晨一揚手,酒就散散倒在了凌寒的身上。


  凌寒吃痛下要躲又被凌晨一把按住,直到一瓶酒灑盡皆在了凌寒的身上。凌寒劇痛之下,全身抽搐著,呻吟都沒有什麼聲音。


  凌晨已經把酒瓶摔在地上:「你就在這兒給我清醒清醒好好想清楚吧!」


  「呃……」


  凌寒痛的抽搐著。


  凌言一把抱住了凌寒,把他抱在懷裡,已經是滿臉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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