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自東,零雨其濛。(5)
好不容易,那些護衛終於替她包好了,她欣喜接過,還順手抓了只七返膏塞進嘴裡,笑嘻嘻地看著李無恙道:「可以走啦。」
……毫不誇張地說,這一瞬間,李無恙掐死她的心都有!
聽聞她被太子的人帶走後,他頓時沒了理智,丟下鄭湘、逆了他父皇的意、留下了鄭丞相府的爛攤子跑來找她,可再看看她現在這副生龍活虎的樣,他覺得自己的犧牲或許還比不上這些個玉露團!
饒是如此,他還是認命地領著她走出了安定坊,鑽進候在訪外的馬車。
見她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準備享用那些玉露團,李無恙眉心皺成了一團,嘟噥道:「我這馬車裡不準吃東西。」
「……」她頓了頓,抬眸怔怔地看著他。
「行行行,你吃你吃……」他很沒立場的妥協了,但有些事還是得問清楚的,「你跟應如歌認識?」
「應如歌?」她不解地眨著眼帘。
「就是剛才那人……」他無法斷言蘇硯究竟是在偽裝,便索性挑明,「他在幫你。」
「哈?他不是你的人嗎?」
「怎麼可能……」
「那就奇怪了。」蘇硯秀眉擰成了一團,像是被格外難解的問題困擾住了,「他該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你從哪得出的結論?」
「你聽我跟你慢慢說啊……」她調整了下坐姿,小心翼翼地把腿上那隻裝有玉露團的盒子安放到一旁,鄭重其事地分析道:「你和爾鶴離開之後不久,便有一群東宮護衛來找我,說是關於天香的事要勞煩我走一趟,我當時心想完了死定了,這肯定是太子的人啊!到了那兒之後也挺正常的,那個應……應…應如歌?」見李無恙點頭,她繼續道:「應如歌就問我認不認識婁閣,是不是跟天香的死有關,那我肯定是抵死不承認呀,然後他就拿婁閣威脅我,哎喲媽,那個私刑用起來可真是狠吶,我一個心理承受能力如此強大的人都看吐了。再後來,婁閣倒是招了……不對,應該說是把所有罪都推到了我身上,你是不知道我當時有多緊張,跟著就有護衛說你和寓哥哥來了,跟著你猜怎麼著?」
「你能不能好好叫他太子殿下?」
「這是重點嗎!」蘇硯沒好氣瞪了他眼,嚷道:「重點是,婁閣不是自殺的,就他那樣哪還有力氣自殺,是應如歌殺的!」
「……」這個發展確實讓李無恙很意外。
「是不是很奇怪?這明擺著就是不想讓太子知道這事跟我有關啊。還有,他明明知道我跟你的關係,也知道我跟婁閣的關係,可是剛才當著太子的面卻說什麼我是太子的故人,這不是讓太子為難嗎?若是太子執意認為我跟天香的死有關,那牽連的就不止是你還有他自己了,此事他只好就此作罷,也不能再繼續為難我了。怎麼看這個應如歌都像是在幫我們,可你又說他不是你的人,那就只有可能是看上我了。」
「……」李無恙笑看著她。
「你傻笑什麼呀?」
「沒什麼……」嘴上說著「這不是重點」,可她還是悄無聲息地改了稱呼,這讓李無恙心口微甜,抑制不住地有些失態。他很快就回過神,將情緒粉飾好,平靜地道:「或許他只是在向我示好。」
「噝……」蘇硯倒抽了口涼氣,「你是說他看上你了?這個應如歌有斷袖之癖?!」
「……歷來儲君之爭總會有一些想走捷徑的人伺機而動,說好聽了是良禽擇木而棲,說難聽了站對了人他日就算不能平步青雲至少也不會捲入無妄之災。」
蘇硯聽明白了,「意思是,他這是在向你投誠吶?」
「也許吧。」看起來是這麼回事,但李無恙又總覺得應如歌這個人沒那麼簡單。
「嘁……」蘇硯皺了皺鼻子,嗤哼道:「我還當他對我有意思呢。」
李無恙朝著她瞪了過去,「是你對他有意思吧!」
「怎麼啦?就應你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窈窕君子我們也好逑的呀。」
「他哪窈窕了?那張臉站你旁邊襯得你就跟老牛吃嫩草似的!」
「對哦……」蘇硯一臉恍然大悟,湊上前追問,「這個應如歌多大了?」
「多大也不關你事!」
「哦喲,我也是為了你著想啊……」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起來,「他不是向你投誠了嘛,我可以幫你去試探看看這個人到底能不能用啊。」
「不能用我也不打算用。」
「為什麼呀?」
「這個人去年突然出現,不知怎麼的就成了我三哥的門客,此後又與我六姐交情匪淺,聽聞時常出入公主府,今年科舉狀元及第,被任命為監察御史,這是個得罪人的差事,他做了沒多久,文武百官栽在他手上的已經不在少數,可誰也不敢拿他怎麼樣,誰都知道他背後站著的是我三哥和六姐。空萬里在找傳國玉璽一事也是他最先察覺並稟明我三哥的,他已經不滿足於揪出那些無足輕重的貪官污吏了,而是想干票大的。」
李無恙說得很認真,她吃得也很認真,一口一個玉露團,囫圇吞棗般。
直到他話音落下,蘇硯捂著嘴,咬牙切齒地道:「我明白了,此人根本就是心術不正且手段卑劣,野心也是昭然若揭,若是讓他得逞恐怕不僅僅是想要位極人臣那麼簡單,極有可能會養出第二個空萬里,後患無窮,就應該趁早把他扼殺在搖籃里!你如果想要弄死他的話請務必算上我!」
說這話的時候,她甚至氣到全身都在發抖。
有些反常的行為讓李無恙頗為費解,「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挺好的……」好個屁啊!應如歌那個死變態!又騙她!說什麼這份玉露團里就只有一隻摻了辣椒粉,放屁!分明每隻都有!
她慌忙地在自己的包袱里翻找了陣,終於找到了水囊,也顧不上這水是多久前灌進去的了,她仰起頭,一飲而盡。
這幅活像是剛從沙漠里走出來的模樣讓李無恙實在很難相信她沒事,「到底怎麼回事?」
「真的沒什麼……只是沒想到這份玉露團那麼難吃,甜得齁死人了……」說著,她連最後幾滴水都沒捨得放過,仰著頭,將水囊對準嘴巴拚命地晃。
「那你還吃那麼多?」李無恙蹙眉看著那隻已經空了的盒子。
「我餓嘛。」以為她想吃啊!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讓李無恙相信她和應如歌沒有絲毫關係,若是因為這份玉露團功虧一簣得有多冤啊,為了不讓他察覺,她只能硬著頭皮全吃了。
李無恙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翻出了自己的水囊遞給她,「喝慢點。」
「咦?」她有些詫異,「你不是去鄭湘的生辰宴嗎?還要自己帶酒水?」
他像看白痴似的看了她眼,「沒來得及回府放行李。」
急成這樣?看來他父皇是真的很倚重鄭放啊。
正想著,馬車外忽然傳來悶悶的砰響聲,她好奇地轉過頭,朝著車窗外看了過去,朵朵煙花在漆黑天幕上炸開,煞是好看。
「哇……」蘇硯甚至忘了喝水,大張著嘴,良久后才感慨道:「居然真的放煙花啊。」
李無恙輕輕地「嗯」了聲,將頭湊到了她的臉頰邊,和她一塊望著窗外,輕聲詢問,「喜歡嗎?」
「……幹嘛說的好像是為我放的一樣。」
「反正一樣都是看,在這兒看反而更好,沒有嗆鼻的硝煙味。」
「有什麼好看的。」蘇硯不屑地努了努唇,拉回了目光。
她和外頭街邊那些純粹看個熱鬧的百姓不同,鄭湘對於她而言並非什麼遙不可及的存在,相反,她們曾經旗鼓相當,倘若不是鄭湘她爹,也許她的生辰也能有這樣的待遇。想到這,她便覺得那些煙花諷刺得很,哪還有閒情逸緻去欣賞。
「你以前不是很喜歡看煙花的嗎?」李無恙微微蹙起眉心。
「有嗎?」她漫不經心地哼了句。
「我十歲生辰那年,你非得逼著我去求父皇放煙花,還拉著我們偷偷溜去城樓上看,不記得了嗎?」
「好像是有那麼回事……」她被拉回了那段刻意模糊掉的記憶里。
李無恙的生日很好記,元月初一,蘇硯之所以會記得那麼清楚,一大半原因是大人們時常念叨——能趕著在這種原本就普天同慶的日子裡出生,七皇子註定不凡啊。
對於那些支持他入主東宮的人而言,什麼事都能拿來當做依據。
他十歲的時候,她八歲,就在他生辰才剛過完沒多久,那一年的上元節,曾經權傾一時的蘇家徹底成為了歷史。
關於那段記憶,她其實是刻骨銘心的,只是不願去回想。
但李無恙似乎執意要撬開她用來塵封記憶的那把鎖,他看著窗外,看似不經意地道:「那會爾鶴不敢爬城樓,怕被罰,大家都在背後笑話她膽小,只有你說她只是太過老實了,以後怕是得吃虧,叮囑我務必要好好照顧她,不能讓別人欺負她。」
「……」嗯,她確實說過這話。
回想起來,那一晚的她特別奇怪,就像是有了預感般在交代著身後事。
「你還說,要是這煙花永遠不會落該有多好。」
「……」
「那時我說過……」
蘇硯忽然啟唇打斷了他的話音,「啊!才剛放煙花,那也就是說鄭湘的生辰宴還沒完?」
他愣了愣,「應該是,怎麼了?」
「那你還不快點趕回丞相府?送我到這就成了。」
「沒事,我已經和鄭大人說過了……」
蘇硯並未搭理他,兀自撩開了車簾,沖著車夫嚷道:「停車停車!快停車!」
駕車的人不明就裡,只得聽命行事。
待馬車停住后,蘇硯貓著身子鑽了出去,轉頭沖著李無恙揮了揮手,「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回見。」
李無恙頗為不解地瞪著她。
「哦,對了……」她笑嘻嘻地道:「上回我沒搞清楚狀況,說過的那些話我收回,你就放心娶鄭湘吧,我會照顧好爾鶴的,勞煩了你那麼多年已經很不好意思了,以後我自己來就成。」
李無恙默然一震,目不轉睛地看了她片刻后,問:「心裡話?」
「當然!」她重重點頭。
「……」她顯然已經明白,他之所以那麼照顧爾鶴是因為她的囑託;也已經回想起兒時的種種,清楚他之前究竟是為了誰在堅持。然後,她還是拒絕了他,用她所能想到最婉轉可對他而言卻最殘忍的方式。
「王…王爺?」僵持局面讓車夫有些尷尬,不知道究竟是該走還是該停。
李無恙被喚回了神,緩緩放下車簾,輕喃了句,「走吧。」
蘇硯笑著退到了街邊,目送馬車消失在街角。
天邊又是一朵煙花炸開,周圍響起了百姓們的驚嘆聲,她仰頭看了過去。
——「要是這煙花永遠不會落該有多好。」
——「那還不簡單,我父皇說了,若是國運昌隆想看多少煙花就能看多少煙花,以後的國運就得靠我了。所以只要我能讓這盛世不落,你也不用擔心煙花會落了。」
稚嫩對話在她耳畔回蕩,彷彿就發生在昨日般清晰得很。
可她更清晰的記得,就在不久前,李無恙還以為她是龍霸天的時候曾執意要娶鄭湘,甚至不惜把爾鶴託付給她,那時候他說過——「我答應過一個人,要讓這盛世不落,我不能食言。」
不能讓他食言,她還想看更多煙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