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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重新選擇

  衛懷信雖然傷到了語言神經,但他這個人或許天賦異稟慣了,剛醒那兩天還得重新學漢語拼音,可短短一個月過去,他與方未艾溝通起來,竟然又能時常把他堵個啞口無言。


  這日方未艾照常來看他時,隨手遞來一個證物袋,裡頭裝著個四分五裂的手機。


  他說:「這是你的手機,摔下來后就變成這樣。」


  衛懷信接過袋子,在一堆電子殘骸里翻出電話卡,讓方未艾幫他插進新手機。


  手機開機,迅速跳出數條簡訊,震得方未艾虎口一陣麻,「這年頭垃圾簡訊也太多了吧。」


  衛懷信打開簡訊,粗略瀏覽后,在一堆通知里瞧見了杜若予的名字,他挑眉,「杜若予?杜杜?」


  方未艾哎了一聲,迅速湊過腦袋,果然在手機屏幕里看見數條未讀簡訊。


  「杜杜給你發簡訊?」他疑惑地問,「什麼時候?」


  衛懷信看下時間,「就這一個月。」


  方未艾更驚訝地咦了一聲,「怎麼會?」


  「為什麼不會?」衛懷信頭也不抬,邊看簡訊邊問:「但是她為什麼喊我哥哥?」


  「啊?」方未艾又湊上前,這次,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這不是杜杜給你發的,這是衛懷瑾給你發的!誒?這麼說來,衛懷瑾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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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懷瑾確實又出現了。


  她和她的哥哥衛懷信一樣,記憶的長廊像是被人憑空挖走一段,不管旁人如何提起,她半點都想不起來自己曾經被作為人質要挾過杜若予的事。


  這麼可怕的經歷,在她聽來,無異於天方夜譚。


  「我今天又聽到一個版本。」衛懷瑾在醫院花壇里采了兩朵小野菊,花枝招展地插在鬢角,「說你當時其實沒有被陳姐控制,你只是在演戲,並且你的演技可以拿奧斯卡獎了。」


  杜若予歪靠在病床頭看書,聞聲瞟她一眼,嘴角一笑,沒說什麼。


  她記得衛懷瑾去而復返的那一天,是她住進這間特殊病房的第二天夜裡,她睡著睡著,身上的被子被人捲走大半,初秋的夜已經開始透心涼,她迷糊轉身去揪被角,卻摸到一張溫暖柔軟的臉。


  她沒有馬上睜眼,而是用手指一點點觸摸那張臉的五官。


  那樣精緻天真的一張臉,還和衛懷信有著血緣上的相似度。


  她怎麼可能認不出。


  衛懷瑾就窩在她身旁睡得深沉,偶爾呼出一兩聲鼻鼾,也是帶著青春少女的純潔與稚氣。


  杜若予有些不敢相信,手指摸到衛懷瑾的嘴唇,為了確認,索性探進去摸摸她的兩顆門牙。


  如此一來,衛懷瑾醒了,這小姑娘嘟噥著罵人,「杜杜,你有病啊?我的門牙又沒鑲金,摸著是能粘上龍氣還是飯粒?」


  杜若予噗嗤笑出聲,收回手,隔了會兒,乾脆把整條被子都讓給她,將她嚴嚴實實裹了個緊。


  卷在被窩裡的衛懷瑾嘀嘀咕咕,「幹嘛啊……半夜不睡覺,又發什麼神經……」


  杜若予從后摟住她,像安撫新生兒般輕拍衛懷瑾的胸口,「……睡吧睡吧,我還不困。」


  「……那你早點睡……」


  「嗯。」


  杜若予安分不到片刻,又說:「懷瑾,再讓我摸摸你的臉。」


  衛懷瑾不耐煩,「摸吧摸吧,好像你沒摸過似的。」


  杜若予笑著將手伸出去,沿著她的額頭往下摸,摸過鼻樑,路過人中,又摸到嘴唇。


  她摸著這張臉,心裡想的卻是和這張臉相似的另一張臉。


  「喂喂!杜杜!」衛懷瑾不滿杜若予的走神,半跪在病床上,拿小野菊掃她的鼻孔,「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是在擔心我哥哥嗎?我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康復的。」


  杜若予恍惚回過神,放下書,笑道:「懷瑾,你不管離開還是回來,都不和人商量的嗎?」


  衛懷瑾瞪大眼,不滿地將花丟到杜若予臉上,「怎麼,你不歡迎我?還是說你在為那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經歷怪罪我?」


  杜若予笑道:「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又回來了?」


  衛懷瑾聳聳鼻子,哼道:「我走是因為我能放得下心,我回來,自然是因為我又放不下心了。」她頓了頓,自己伸手幫杜若予把落到肩胛骨上的花掃開,「杜杜,你又變成一個人了,我當然要回來陪著你,陪你等到我哥哥病好,我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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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玉秘書履行職責,用一天時間,迅速整理出一份杜若予的資料,興高采烈要拿去醫院上交給老闆。路過辦公室時,衛懷信的助理黑子正在簽收一份包裹,見到她,立即喚住,「正好你要去醫院,把這個捎過去給老闆。」


  小玉秘書探頭看了一眼,苦叫連天,「這麼大的包裹!你當我有三頭六臂啊?」


  靠在辦公桌前的方形物件用牛皮紙反覆包裹后還被一個鏤空的木箱鑲框住,小玉問:「是什麼啊?」


  黑子說:「從香港寄過來的,是老闆過去準備給他女朋友的驚喜。」


  如此一來,負責調查未來老闆娘的小玉秘書不得不辛辛苦苦將包裹搬到了醫院。


  衛懷信自然是什麼也沒想起,見著這麼個龐然大物,皺眉問:「什麼東西?」


  小玉秘書將木框擱在地上,氣喘吁吁道:「從香港寄來的一幅畫,今早送到公司的,收件人是你,包裹里夾著張卡片,也是給你的。」


  她頓了下,說:「據說這是你本來要送給杜小姐的。」


  衛懷信接過小玉秘書遞來的卡片,卡片內里只用繁體字短短寫了一句話,衛懷信目前看不懂繁體字,又把卡片還給她。


  小玉秘書清清喉嚨,念出聲,「衛先生,後期多次聯繫不上你,作品已如約完成,祝好。」她翻到背面,再沒看見一個字,便說:「署名只有一個『黃』,其他沒有了。」


  衛懷信搖頭,「我想不起來他是誰。」


  小玉秘書放下卡片,指著靠牆的牛皮木框,「老闆,要不要把它拆了?」


  衛懷信點點頭。


  小玉秘書從包里翻出一把小指甲刀,蹲在牆角開始摳摳剪剪,嘴裡不停抱怨,「這也包得太嚴實了吧?」


  她里三層外三層拆了大半天,方框終於露出本來面目——那是一幅油畫,畫上是兩個並肩躺在一起的年輕女孩。


  她把油畫搬到桌上擺放,自己退後數步。


  畫上的兩個女孩躺在白色的床單上,左邊的女孩短髮瘦臉,膚白如雪,她一手枕在腦後,一手平放,雖閉著眼睛卻露出狡黠的偷笑,閑靜散漫,似乎無拘無束。右側的女孩則側身蜷在那女孩的胳膊下,她半歪著臉,也在笑,面容姣好五官精緻,長發披散開,像位初入凡塵的小仙女。


  「老闆,你覺不覺得右邊那個女孩眉眼有點點像你……」小玉秘書轉頭,就見自家雷打不動的老闆不知何時已經下了床,正滿面驚疑地走向那副畫。


  衛懷信每靠近一步桌上的畫,胸腔里的心跳就劇烈一分。


  他死死盯著畫上左邊那個閉眼偷笑的女孩。


  他知道她,他記得她。


  衛懷信終於走到畫前,他伸出手,指尖迷惘地碰上畫上的女孩,從她的眉撫到眼,再落到那微微揚起的嘴角,他心裡甚至記起那嘴唇的柔軟和溫度,以及從這張嘴裡偶爾冒出幾句氣死他的言語。


  他什麼都記著,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衛懷信喃喃開口,「她是……」


  小玉秘書已經發現自家老闆的異態,悄悄靠過來扶住了他的手,擔心他下一秒就要像電視里嘔出一口鮮血的痴情男主角,「老闆,你別激動……」


  衛懷信搖搖頭,又問:「她的名字……是不是就是杜若予……」


  小玉秘書說:「從我收集到的照片來看,她確實就是杜若予。」


  為了證明畫像里的女人身份,方未艾被小玉秘書押解過來,他原本一頭霧水,在瞧見桌上的油畫后,直接倒吸一口涼氣。


  他問:「這是照片還是畫?哪來的?」


  衛懷信盯著他,沒說話。


  小玉秘書已經聯繫上了寄件人,代而答道:「是香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落魄畫家畫的,我們老闆三個月前去香港出差,偶爾見到他的作品,很是投趣,就預付全款請他創作了這幅畫。畫家說,老闆請他創作的這幅畫,是要送給杜小姐的。」


  方未艾鬆了口氣,「我就說,這肯定是畫出來的,現實里不可能有這樣的照片,p也不可能。」


  衛懷信問:「為什麼?」


  方未艾指著畫上右邊的小仙女,口不擇言道:「因為你妹妹,衛懷瑾,就是她,早就死了。」


  衛懷信低低啊了一聲,有些訝異,「妹妹?死了?我……我不記得她。」


  方未艾大咧咧揮手,「不記得正常,就算她沒死,你腦袋沒摔傷的時候,你也不大記著她。」


  衛懷信立即問:「那她呢?」


  他指著杜若予。


  方未艾看見畫上的杜若予,露出個糾結的表情,眼珠往門口偷瞄,又想逃。


  小玉秘書眼疾手快,雙臂大撐著擋到門口,氣勢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後路被斷,方未艾支支吾吾道:「她啊……她……呃……」


  衛懷信反而因為這樣的態度確認了,「她是杜若予,是我女朋友。她為什麼一直不來看我?」


  方未艾為難,「這事說來話長……」


  等方未艾啰里啰嗦地把衛懷信和杜若予結識的過程說了一遍,窗外天色已暗,小玉秘書也被打發去買飯。他們倆一起坐在vip病房的明凈大窗下,衛懷信不記得了,方未艾卻想起很久之前,他們倆一起坐在衛懷信家陽台喝酒聊天解悶的場景。


  那時候的衛懷信,和杜若予還只是朋友關係。


  衛懷信面色沉重,聽說了自己的故事,半天不說話。


  方未艾撓撓額頭,那兒有粒新冒出的痤瘡,又疼又癢,「衛懷信,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這是老天爺給你的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重新選擇?」


  「對。」方未艾說,「老天給你一個忘記杜杜的機會,或許是給你一個離開她的機會。」


  「聽你口氣,我似乎不怎麼愛她。」


  「恰恰相反,你非常愛她。就是因為你太愛她,她才不敢再出現在你面前。」方未艾嘆氣,「大花說,杜杜之所以不來看你,可能是想讓自己像衛懷瑾一樣消失,讓你們的那段過往變成你生命里的一段旅程,就在你掉下樓的一瞬間,這段旅程就結束了,她作為這段旅程里的一個旅人,應該在終點與你分道揚鑣。」


  衛懷信沉默不語。


  方未艾又說:「大花還說,杜杜的人生一直有三種身份,一是杜家的女兒,二是精神分裂患者,三是你衛懷信的愛人。她雖然是精神病人,可她從來都堂堂正正地活著,在她借病人的名義把陳姐推下樓的時候,她的這重信仰就開始崩塌了,剩下女兒和愛人,女兒是血緣關係擺脫不得,那只有你是可以被推開的。」


  「說推開也不大準確。」他搓搓下巴上的胡茬,望向窗外夜幕的神色有種與他不符的憂鬱,「她就是想讓你走回你的陽光大道,不要和她硬去擠一條獨木橋,況且這橋,還搖搖欲墜著呢。」


  靜默許久后,衛懷信終於出聲,「……旅人嗎?」


  方未艾自己也說不清楚,「對你而言,這一切,會不會就像一場夢?」


  衛懷信沉吟片刻,嘴裡突然冒出一句話,「……好春光,不如夢一場……」


  方未艾啊了一聲,並沒聽懂。


  ~~~~~~作者有話說~~~~~~

  所有的情節都是早期擬大綱時定好的,衛懷信失憶這一段不佔多少篇幅,因為他失憶不是重點,反正這只是暫時的腦損傷,往後會康復,也不會真忘記什麼,但我寫這一出,是為我自己心裡的一個疑問——在你嘗過最好的甜頭后,你卻經受了最大的苦果,假如給你重新選擇的機會,你是會重回甜頭的懷抱,還是遵循趨利避害的本能,躲避苦果?


  就像方未艾拋出的這個問題,老天給了衛懷信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且絕不會有道德上的負疚感,那他會做何選擇。


  這是我的困惑,尤其現實里精神病患者的處境遠遠困難於杜杜,但因為這是個故事,所以衛懷信最終會做什麼抉擇,大家都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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