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功成身退
梅給了杜若予一個地址和一個人名。
恰好衛懷信沒多會兒就來到病房,杜若予便把信息交給他,囑咐他轉交給監控室的方未艾。
衛懷信看著紙片上的人名,露齣戲劇性的惆悵,「我希望這件事可以馬上結束,然後我就把你接回家,再也不管別人的事。」
他磨磨后槽牙,故意擺出猙獰表情,兩手也探到杜若予腋下撓她痒痒,「其實我現在就可以這樣做,直接把你綁走!」
杜若予哈哈笑著躲避,「你不可以,我雖然是精神分裂患者,但我也有我的人身自由。」
衛懷信壓低頭,湊近了拿鼻尖磨蹭她的鼻尖,「我說真的,我去我們上回去的小島買棟小房子吧?在那裡,誰也不會打擾我們,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那算隱居嗎?」杜若予笑著攬住他的脖子。
「只要你喜歡,什麼生活方式我都可以接受。」衛懷信把她輕輕摟在懷裡,下巴在她肩頸處蹭了蹭,「我唯一不接受的就是你把自己置入險境。」
杜若予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襟,她能聽見他穩健有力的心跳,那聲響叫她無比安心,「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很謝謝你,謝謝你對我的包容。」
衛懷信輕嘆口氣,「除了包容、信任和保護你,我還有第二個選項嗎?我是想和你在一起,又不是要你從頭到腳,從身體到靈魂全部從屬我。真要那樣,我去買個洋娃娃好了,反正上回大花被方未艾慫恿,差點要送我一套迪士尼公主系列了。」
杜若予哈哈大笑,「真的嗎?」
衛懷信無奈地摸摸鼻子,「他們大概以為我是真的喜歡小孩的玩具吧……」
衛懷信從杜若予病房離開,先把消息送進監控室,緊接著去了李嘟嘟辦公室。
「若予幻想中的衛懷瑾正在和我接觸,這件事你知道嗎?」他開門見山地問。
李嘟嘟合上手中的工作簿,「我知道,我也正想找時間和你聊這件事。」
「這事怎麼說?」
李嘟嘟沉吟道:「杜杜在住院前,並沒有按時吃藥,她和衛懷瑾長期生活在一起,衣食起居都受到衛懷瑾的影響,這個葯,大概也是衛懷瑾不願意她吃的。」
「這事我知道,若予告訴過我。」衛懷信頓了一下,補充道,「懷瑾也告訴過我。」
「哦?」李嘟嘟挑眉,好奇道:「你們倆都是通過杜杜的簡訊聯繫的?」
「嗯,她找到這個與我聯繫的途徑后,向我坦白過自己的錯事。」衛懷信說,「杜杜潛意識裡大概知道簡訊是屬於我和懷瑾的,所以她從不看簡訊,也從沒發現懷瑾和我接觸的事。」
「典型的自欺欺人。」李嘟嘟啪地蓋上鋼筆帽,「我一直告訴杜杜,她要想治癒自己,放棄衛懷瑾才是關鍵,可她到現在都做不到,甚至藉由讓衛懷瑾和你接觸,用另外一種方式去證明和延續衛懷瑾的存在,這並不是什麼好現象,因此,我給你的建議是,不要再理會衛懷瑾向你拋出的任何簡訊,只有當她不存在,對杜杜才是有所幫助的。」
衛懷信走到窗前,望向樓下繁華的街道,稍許之後才說:「李醫生,你可能不知道,在懷瑾剛剛去世,我開始接觸若予的時候,我真的相信過她見到的懷瑾就是我的妹妹,我甚至想通過她,去好好了解我的妹妹,去重新認識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李嘟嘟轉過椅子看他,「然後呢,你得出了什麼結論?」
衛懷信沒有回答,只說:「我不想得出什麼結論,我只知道,人死不能復生,死了就是死了,活著就是活著,生與死的界限,不管你能不能接受,那永遠都是比真理更理性客觀的現實,一旦忘記這一點,危險就離我們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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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未艾根據杜若予提供的消息,當天下午,便帶人抓捕了南城監獄邊上魚塘的承包商,一個姓吳的本地農戶。
吳農戶四十九歲,生得肥頭大耳,個子也高,盛夏的天,時常光著膀子在魚塘邊上巡視,嚴防附近居民過來偷釣和電魚,即便隔著老遠,也能清楚聽見他的粗獷嗓門。
被逮捕后,吳農戶立即戰戰兢兢表示絕對配合調查。
方未艾拿出丁浩生的照片時,吳農戶真摯地表示不認識,可等方未艾又拿出梅的照片,吳農戶怪叫一聲,馬上說:「這個我認識,認識的!」
方未艾問:「你們什麼關係?你怎麼認識她的?」
吳農戶說出的話叫方未艾大吃一驚,「她是我姘頭。」
「姘頭?她和你?」方未艾加重語氣,「老實交代,你們怎麼認識的?」
吳農戶哭喪著臉道:「大概四個月前,她到我家魚塘邊上拍照,說我家魚塘風景很好,還讓我幫她拍了好多照片,我看她年輕,人也長得不錯,就多聊幾句嘛,後來她又過來幾次,問我可不可以帶幾個夜釣愛好者的朋友過來,說她會支付我錢,我問什麼是夜釣,她說就是城裡客戶的新鮮遊戲,她也是為了討好客戶。我想這也不是賠本的生意,就答應了。」
「然後她隔一段時間就會帶幾個男人夜裡過來釣魚,我有時間就會過去看一看,他們也就是釣魚,沒其他事,我就沒放在心上,可漸漸我發現我的魚塘有些不對勁,我就多留了心眼,夜裡偷溜過去,這才發現這幾個人竟然趁我不注意,沉到我家魚塘里,在魚塘里挖洞!」
「挖洞?」方未艾厲聲問:「挖什麼洞?」
「我哪知道他們要挖什麼洞?我當時也不敢多問,就等白天只有那個女的自己過來時,才拉著她威脅要報警。」說到這兒,吳農戶的臉開始脹紅,「我又不傻,我家魚塘外幾里就是南城監獄,他們偷偷摸摸在我家魚塘挖洞,誰知道他們安得什麼心!她也心虛,死活不讓我報警,還給我跪下來,說只要我不報警,要她做什麼都願意。」
方未艾猜到了後續,他噁心地瞪著吳農戶。
吳農戶在他的視線逼迫下,紅著臉垂下腦袋,「我就……我就……我老婆跑了好多年了,要不然我也不會……其實我不想的,我不願意的,是她……」
方未艾厭煩道:「說重點!」
往後的重點便是,梅用自己的身體和金錢交換來了吳農戶家魚塘的秘密使用權,她的那些所謂夜釣愛好者仍然時不時半夜過來挖鑿魚塘,而吳農戶,從頭到尾睜隻眼閉隻眼。
在吳農戶的現場指認下,刑警隊的警察們摸通了魚塘里的暗道——這條暗道並未通向預料中的南城監獄,而是監獄邊上另外一家小型鞋廠的公廁。
鞋廠的老闆姓孫名濟仁,刑警秘密找上門的那天,他正在廠長辦公室里簽訂新季度的訂單,對正在發生的事顯得茫然無措。
「孫濟仁的鞋廠是南城監獄的合作企業,每天都會有一隊在押犯人被帶去他們工廠執行生產任務,這項合作也是從今年年初開始。」刑警隊的會議室里,方未艾向其餘人展開南城監獄周邊的地圖,「鞋廠、監獄和魚塘呈三角之勢,只不過監獄守備森嚴,他們沒辦法,只能繞過監獄,把地道挖到了鞋廠的廁所里。」
肖隊問:「孫濟仁有沒有嫌疑?」
方未艾說:「他表示一無所知,我們也確實沒發現他和丁浩生的關聯,但目前還不能排除另一方的嫌疑。那幾個負責挖地道的傢伙,姓吳的只能說出些外形大概,其餘線索都沒有,還是得從梅那兒下手。」
肖隊又問:「南城監獄那邊的調查怎麼樣?」
陳副隊說:「我們私下調查過帶隊的獄警,都沒有可疑之處。南城監獄的犯人平時的生活管理也很嚴格,丁浩生即便在監獄里,人緣也不錯,和他交好的犯人不少,我排除掉幾個人,另外有幾個重點懷疑對象,但都沒有證據。我本來還在想丁浩生怎麼向外傳遞他的越獄計劃,畢竟監獄里所有的通話和信件都會受到監控,他也從來沒有和梅有過直接接觸,如此看來,每周到孫濟仁的鞋廠勞動倒是個不錯的機會,梅就在附近,鞋廠的監控也沒那麼嚴密,尤其如果孫濟仁也是共犯的話,要傳遞消息就更容易了。」
其餘人紛紛點頭附和。
方未艾問肖隊,「老大,接下來怎麼做?」
肖隊雖一臉凝重,卻胸有成竹,「梅已經暴露了,這個越獄團伙或許早就已經內部瓦解,變成驚弓之鳥。看好孫濟仁,讓他配合,不要打草驚蛇,我們來個瓮中捉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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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工作日七點起,南城監獄的獄警就會帶著一隊犯人乘車前往孫濟仁的鞋廠,進行生產活動。
孫濟仁的鞋廠就在南城監獄邊上,兩者中間相隔了一片荒草地並毗鄰附近農家的十畝魚塘。魚塘有個簡易水閘,通往鎮上的舊水庫,水庫下游則可以一路暢通進南城的龍江。
這天早上,鞋廠車間像往常一樣忙碌工作時,一名犯人舉手申請要去廁所,執勤的獄警便將他帶離車間,前往工廠簡易的公廁。
犯人進入廁所五分鐘后仍沒有出現,獄警推門而入,卻見人已經在狹窄廁所里憑空消失。
一直駐守在鞋廠里的肖隊他們立即出現,兩撥警察直接翻開公廁的白瓷蹲廁,在底下露出條黑漆漆的,臭氣熏天的狹窄通道。
蓄勢待發的獄警和刑警立即出動警犬追捕,他們沿著挖開的通道追出去,一路追進魚塘,瓮中捉鱉,將越獄的犯人逮個正著。
此犯人外號老魏,入獄前在老家從事黑社會暴力活動,四年前因為殘忍殺害鄰居一家五口被判無期徒刑,服刑期間遇上丁浩生,他有背景有人脈有出路,丁浩生有頭腦,兩個人都不想在監獄里過完一生,遂一拍即合,開始策劃越獄。
一開始這二位的目標高度一致,丁浩生先是在普法志願者的活動中發現了梅,梅也認出了這位即便被關也不減風采的丁醫生,丁浩生利用梅的寂寞和抑鬱,很快控制她,將不起眼的她充做橋樑,不僅聯繫上了老魏在外界的一些過命兄弟,也利用許多絕不會被查出關聯性的人,秘密地為他們的越獄做準備。
可是,魚塘的地道一天天挖起來,丁浩生卻不再僅僅滿足於控制梅一個人。
越與梅接觸,丁浩生內心的控制欲越膨脹,他想起海洋同盟,逐漸萌生了掌控更多人的念頭,並指導梅,一步步嘗試、發展、推進,直至第一個人自殺。
他嘗到了完全掌握人命的甜頭,那是與他身陷囹圄截然相反,一種高高在上的虛榮感。
於是他成了那些人的主。
老魏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察覺出丁浩生心思變化,勸了他幾次,丁浩生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丁浩生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催促梅在外策劃了集體自殺宣言,這才將事態進一步擴大,老魏知道這事瞞不了多久,他捨不得那條地道,最終決定鋌而走險,撇下丁浩生,先逃一步。
老魏被抓,梅被逮捕,丁浩生要接受更嚴厲的審判,其餘從犯無一漏網。
海洋同盟的案件,在一度甚囂塵上后,至此告一段落。
衛懷瑾對丁浩生相當憤慨,認為此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人面獸心,形容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你說他都被抓了,怎麼還能折騰出這麼多事?」
杜若予歪在病床上看書,很是懶散,「我哪知道。」
衛懷瑾挨近她,「當年那個保送生陳雨,究竟是不是他殺的?」
「說殺不準確,但人在精神層面上能做到哪一個地步,我們至今無從知曉。」杜若予說,「所以,你現在知道人天性里的樂觀善良積極向上是有多珍貴了吧,那樣的品質就像陽光,足以驅散任何陰霾。」
衛懷瑾贊同地點點頭,片刻后問:「那你有嗎?」
杜若予啊了一聲,「什麼?」
「天性里的樂觀善良積極向上啊。」
杜若予笑出聲,「有啊,其實大部分人都有,但這不是有沒有的問題,而是數量和質量的問題。人不是非黑即白的,只不過看哪樣顏色著墨得多罷了。」
衛懷瑾恨恨道:「像丁浩生這樣的,一定全是黑的。」
「那你可要擦亮眼了,你現在知道他是黑的,可若萍水相逢,抑或泛泛之交,他那樣的人,在很多人眼裡,可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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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未艾高高興興地來醫院給杜若予送錦旗,本來以為可以順便接她出院,卻見她半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案子已經結束了,你這假住院難道不回家?佔用國家醫療資源可不好啊,我們不給報銷的。」
「我這算哪門子的佔用國家醫療資源?」杜若予哭笑不得,「我是打算就此真的住院接受治療。」
「啊?」方未艾驚訝,「我以為你根本不需要住院啊!」
「我想過了,還是住院接受治療,等徹底康復出院后,我才能更好地站在衛懷信身邊,理直氣壯地,也不拖累他。」杜若予說,「到時候,不管衛懷信想要住到哪裡去,我都會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絕對不分開。」
目睹過王雪融找茬動手的方未艾高興道:「哇塞,你這是要和衛懷信父母正式宣戰啊,沒關係,兄弟我支持你!」
「其實他們有句話說對了。」杜若予說,「我應該為自己負責,也應該為衛懷信負責,所以拖延是沒有用的,我必須踏踏實實朝前看,畢竟住院治療,是很有用的。」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不管衛懷瑾是不是最後的關卡,她至少沒有後退。
方未艾抿嘴而笑,「好吧,看樣子你是真的不打算立即出院了。」
杜若予也笑,「總有一天,我會堂堂正正走出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