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圓桌會議
回家時,杜若予在房間里看見悶頭睡覺的衛懷瑾,她把她搖醒,亟不可待地問:「雞呢?」
「什麼雞?」衛懷瑾揉著惺忪睡眼反問。
「就是那隻成天下蛋,歐洲貴族一樣的雞啊!」
「哦,它啊……」衛懷瑾昂著腦袋四處查看,似醒非醒,「可能在衛生間醞釀下一個蛋吧?」
杜若予拋開她,自己跑去衛生間,果然在擦腳墊上找到眯眼打瞌睡的貴婦雞,她將雞一把拎起,喝問道:「你今天跑去我家了沒?」
貴婦雞一臉茫然,下秒終於如夢初醒,狠狠啄了下杜若予手腕。
杜若予吃痛撒手,貴婦雞撲騰到地上,飛快跑了。
「是你笨了還是我傻了?你為什麼要和一隻雞說話?」衛懷瑾揉著腦袋晃蕩過來,「出什麼事了?」
「……這雞,今天莫名其妙出現在了我老家,毫無徵兆,一閃即逝。」
衛懷瑾不以為意,「那有什麼,它又不是沒去過。」
杜若予搖頭,「在我的邏輯里,它只應該是跟著我,才有可能出現在那兒。」
衛懷瑾不明所以,「那又怎麼樣?」
「不合邏輯,意味著混亂和失控。」杜若予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什麼邏輯?什麼失控?」衛懷瑾更用力地揉自己的腦袋,「是我還沒睡醒嗎?我怎麼都聽不懂呢?」
杜若予敲敲自己的額頭,轉向衛懷瑾,似笑非笑的,又像要哭,「你哥哥都早看出來了,你個傻蛋怎麼還看不出來?非要我向你捅破那層窗戶紙嗎?」
衛懷瑾更茫然了,「看出什麼啊?況且我一個鬼,幹嘛要和他一個人比聰明?」
「你不是鬼。」杜若予搖搖頭,重複一遍,「你不是鬼。」
這話在相見的最初,她也鄭重其事說過一遍。
衛懷瑾大半的睡意被她嚇跑,張口結舌,訥訥地問:「不是鬼……是什麼?」
「是幽靈。」杜若予這次做了更充分的回答,「是只存在於我眼前的,被我的大腦自行創造出來的幽靈,是幻覺,是妄想,是分裂。」
她苦笑,「懷瑾,你明白了嗎?」
向衛懷瑾坦白,就像和自己的心靈告解,這讓杜若予輕鬆不少。
衛懷瑾卻傻傻看著她,不知所措。
良久過後,她沙啞著問:「所以……我是假的?赫奇帕奇是假的,雞也是假的,都是……假的?」
杜若予點點頭。
衛懷瑾小心翼翼摸摸杜若予的腦袋,彷彿那是顆一碰就碎的沙雕,「我是從你這兒,創造出來的一個假象?」
杜若予將她的手摁在自己額頭上。
這一年的南城已經開始入夏,而她的手猶自發涼。
杜若予說:「很多事情,其實想想就該明白的,比如我看見的你根本不是真實的你,因為潛意識裡拒絕真實,所以你從來不會出現在真正認識你的人面前,比如你哥哥,比如你父母。」
「……杜杜,我需要想一想。」衛懷瑾抽回自己的手,眼神混亂,不敢看杜若予的眼睛,「你讓我想想……」
她說要想想,結果往床上一倒,竟又睡了半天。
等她二度醒來,她先是坐在床上怔怔發了半晌呆,然後才說:「杜杜,我想明白了。」
「你在夢裡想明白的?」杜若予揶揄她,又不由自主正起臉,有些忐忑地等待她的結果。
衛懷瑾揉揉亂蓬蓬的腦袋,「嗯,我想明白了,你不就是生病了嘛?人生在世,誰能沒個頭疼腦熱的,放心吧,這都是小事。」
「小事?」杜若予心想衛懷瑾要麼是心比天寬,要麼就是壓根沒抓住重點。
「當然是小事!」衛懷瑾蹬掉被子,有些惱怒地瞪著杜若予,開始撒潑耍性子,「醫院都沒有給你下病危通知書,你為什麼要覺得是大事?我說是小事就是小事!」
杜若予靜靜瞧著她,良久笑道:「行,那就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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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縣黃岳那兒很快傳來消息,查到玉嫂在林孝珍之前,陸陸續續照顧過二十多戶人家,其中由她「送終」的有五個,都是重症在身,完全無法自理的老人。
黃岳在電話里的語氣很凝重,說具體細節還要面談,讓衛懷信和杜若予再回一趟業縣,並且將地點約在了慈心養老院的會議室。
這是杜若予頭回進到慈心養老院的辦公區域,說是辦公樓,不過是他們後院活動室的二樓,會議室緊挨院長室,是間明亮卻不大寬敞的小房間,正中央的吊扇下擺放著張圓形的古舊大桌子。
杜若予和衛懷信到的時候,會議室里已經圍坐了五位老人,除去黃岳,杜若予只認出其中一位——那日在涼亭里快人快語,嫉惡如仇的老奶奶。
黃岳一一介紹,杜若予才知道,這位姓華的奶奶就是黃岳說過的退休內科醫生。
「咳!」黃岳讓兩個年輕人坐下,說他已經把基本情況和這幾位老頭老太解釋過,他們也有他們的看法,想讓最先發現問題的杜若予和衛懷信聽聽看。
黃岳翻開自己面前的一本黑色小手冊,還像十多年前在刑警隊開會般,「我先說我了解到的啊。我走訪過玉嫂工作的幾個家庭,發現這個玉嫂每一任工作有長有短,越是家裡老人身體健康好伺候的,她做得越短,反倒是那些病得嚴重,脾氣不好,屎尿失禁的,她能做得長久。這完全違背了正常道理,有古怪。」
圓桌旁的幾個老人紛紛點頭。
他們都是需要受人照顧的群體,最清楚那些保姆護工喜歡什麼樣的看顧對象。
其中一個穿條紋短袖襯衫,戴眼鏡,看起來格外有學問講格調的老爺爺說:「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位老爺爺姓周,是比黃岳更老資歷的退休刑警,也是在座老人中年紀最大的一位,因為肝不好,臉色總顯得蠟黃。
眾人很尊敬他,又齊齊點頭。
這話衛懷信沒聽過,他在桌下踢踢杜若予的腳。
杜若予聽得入神,沒搭理他,只在桌下毫不客氣地踹回去,卻不想用力過大,誤傷身旁黃岳。
黃岳蹬他們一眼,眼神警告年輕人不要在嚴肅場合開小差。
他清清喉嚨,轉向華奶奶,「小華姐,你們上回說,老汪頭和林孝珍是一個主治醫生,我去找了那個醫生,那醫生對林孝珍還有些印象。」
華奶奶挑起稀疏的眉毛,「她怎麼說?」
「她說林孝珍的病比正常患者惡化得快,後面兩年也沒做到積極複診,才六七年的病史,卻已經進入重度痴獃期。她還清楚記得林孝珍本身是有腎病的,情況比較嚴重。」
華奶奶哼地冷笑,「我就知道!她年紀明明比老汪頭小,卻死得快,任何一次故意疏忽,都有可能是間接謀殺!」
華奶奶右手邊坐著位銀髮披肩的奶奶,兩側鬢角用黑色發卡整齊別住,看上去有種老舊的端莊賢淑。她姓沈,便是慈心養老院僑商創辦人的老母親,據黃岳說,這位奶奶算是這些人里最沒文化的,會寫的字不超過十個,但她吃苦耐勞善良敦厚,脾氣也是頂頂的好,因為有她,這些位各有脾氣的老頭老太才能在同一屋檐下和睦相處至今。
此刻,聽了華奶奶的話,沈奶奶已經握緊手裡佛珠,恐懼地念了句阿彌陀佛。
華奶奶左手邊則是位光頭圓胖,慈眉善目的老爺爺,姓曹,是業縣重點高中的退休老師,他用蒲扇戳戳華奶奶,「哎,那你從專業角度分析分析,怎麼個故意疏忽算是間接謀殺?」
華奶奶不悅道:「她死前什麼模樣,我又沒見過,怎麼知道?」
曹爺爺笑呵呵地繼續戳她,「沒人讓你當法醫,你就瞎猜嘛!你不是最聰明了嘛!」
華奶奶不耐煩地揮開蒲扇,「不許弄我!」
曹爺爺把這話當耳旁風,繼續戳她。
華奶奶氣鼓鼓地喊:「黃岳!」
黃岳倏地站直,作勢要爬上圓桌去揍曹爺爺,曹爺爺笑嘻嘻地往後縮,表示自己不鬧了。
年紀最大的周爺爺撇撇嘴,對這群沒正經的老頭老太不屑一顧。
沈奶奶笑著沒收了蒲扇,「小黃,你繼續說。」
黃岳這才繼續說:「我讓青葵去打聽了,哦,青葵就是若予的爸,住林孝珍家樓下。林家兒子說林孝珍有陣子體重明顯增加了,他還以為是吃得香有所好轉,可沒過幾天,林孝珍就時不時噁心嘔吐嗜睡,偶爾還會抽搐和昏迷,往後沒多久就去世了。」
他問華奶奶,「小華姐,這是什麼癥狀?」
「這癥狀很常見啊。」曹爺爺笑出聲,「孕婦害喜不都這樣!」
滿屋的老少,一起看向他。
曹爺爺拍拍自己的嘴唇,扮個鬼臉,「我無知,我閉嘴。」
華奶奶瞪他一眼,「你家孕婦還抽搐昏迷啊?嘁,再鬧把你趕出去!」
她看向黃岳,問:「林孝珍是不是摔過,幾乎偏癱,因此長期坐輪椅?如果她很依賴尿管導尿,那照顧她的人有沒有預防好尿路感染?像她這種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預防感染本來就是護理的重點。」
「這點她家媳婦重點提到過,說醫生交代過,她自己也很注意定時清潔消毒和更換導管和尿袋,平時多喝水,觀察尿量什麼的。」黃岳警覺地問:「這方面能做什麼手腳嗎?」
華奶奶皺眉,「她媳婦要上班,這些細節,恐怕都是那個小保姆在管吧?那她怎麼知道林孝珍一天的飲水量和尿量都是多少?小保姆多喂些,偷倒些,她也發現不了吧。」
曹爺爺怪叫,「不是吧,喝水還這麼精細?多喝幾口水難道不行?」
華奶奶橫眉豎眼訓斥道:「當然不行!不知道喝水過量也會中毒嗎?水中毒,也是能死人的!」
滿座的老頭老太都吃了一驚。
杜若予對喝水過量傷身略有耳聞,追問:「奶奶,你懷疑林孝珍是水中毒?」
華奶奶說:「這只是一個猜測。長期留置尿管可以引起泌尿系統感染,如果必須長期留置尿管時,每天局部清洗,每周更換引流袋一次,尿管每月更換一次,每日飲水量最好在2000到2500毫升,可有效降低感染的發生,這些都沒問題,可問題是,林孝珍本身腎功能有障礙,因腎臟排水功能差,如果入水量不加限制,則可引起水在體內瀦留,很容易增加水負荷,引起水中毒。」
她想了想,補充道:「而水中毒的癥狀,就像黃岳剛剛說的那些,腦細胞水腫引發顱內壓增高,讓患者疲乏、頭痛、噁心、嘔吐、嗜睡,並且體重增加,身體水腫,嚴重的還會出現肺水腫,呼吸、心跳驟停。」
沈奶奶捂住嘴,驚恐地問:「這……就是水喝多了?」
「對啊!」華奶奶說,「實施起來也很簡單,讓她多喝水,就中毒了。」
杜若予皺緊眉頭,「能檢驗出來嗎?」
華奶奶聳肩,「如果她還活著,那就簡單,做個血液檢查就可以了。」
可問題是,林孝珍的屍體早已經火化一個月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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