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花妹和雞
杜若予記掛著傻子花妹,又不好意思三番兩次打擾魏嬸,思來想去,晚上便給麻辣燙店叫餐,不多會兒,就見花妹頂著張紅臉蛋,笑嘻嘻地上樓來。
杜若予這才注意到,花妹真是愛笑,雖然不年輕了,但因為愛笑,一張娃娃臉總是喜氣洋洋,像個中年版年畫娃娃,挺討人喜歡的。
付錢時,杜若予給她塞了把果脯,問她哪裡人,家裡還有無親屬,花妹果然一概搖頭,只傻傻地笑,兩隻手垂在身前,不停地絞來扭去。
杜若予努力讓自己顯得平易近人,問她:「以後都是你給我送餐嗎?」
花妹傻笑,「老闆要的。」
杜若予放下心來,笑著叮囑她,「你認真工作,就能賺錢,有錢,就能活下去。」
花妹突然改變傻呵呵的呆木表情,用力點頭,無比堅定,「我知道!」
杜若予又想不出其他說辭了,見她額上有熱汗,沒話找話地問:「要喝水嗎?」
花妹傻笑著點頭。
杜若予去冰箱給她找礦泉水,花妹在玄關磨蹭來磨蹭去,雖然不住往屋裡瞧,卻半步不敢多挪。
杜若予見她好奇,「怎麼了?」
花妹扭捏道:「老闆說你是大仙,那你這裡有鬼嗎?」
杜若予見她並不害怕,反而十分好奇熱絡,便笑了笑,「沒鬼,但有幽靈。」
花妹根本沒聽出這兩者有何區別,「鬼是什麼樣?」
「生前什麼樣,死後也什麼樣。」
貴婦雞正好從衛生間里散步出來,杜若予便指著它,介紹道:「那兒有隻雞,死了,這陣子就賴在我家吃吃喝喝。」
「雞?」花妹不由自主合起手掌,開心道,「是公雞還是母雞?」
「母雞。」
花妹更開心了,「母雞好呀!它在哪兒?」
杜若予說:「往你那兒去了。」
花妹俯下身,雙手撐在膝蓋上,嘴裡發出咕咕咕的聲響,「雞,雞!過來呀!」
貴婦雞繞著花妹轉了一圈,很是看不起花妹的憨傻樣,抬起翅膀啄啄腋下,拐了個彎,自去陽台曬太陽了。
杜若予把冷藏過的水遞給花妹,「你喜歡雞?」
「老家裡有雞,小時候是我養,天天,早上,找雞蛋!有雞蛋,就能吃!」花妹呵呵笑過後,卻垮下臉,嘴唇噘著,又不大敢抱怨,「這裡的雞,都是死的。」
杜若予知道她說的是魏嬸店裡被切割待食的雞肉們。
她對花妹說,「我這隻雞,也是死的。」
花妹迷惘了,瞪著不大的眼睛思索良久,像是想不明白死和生的界限,「可你能看見它走。」
「所以說它是幽靈啊。」杜若予溫和地笑,「是只有我能看見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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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花妹怕派出所和警察,杜若予瞞著她,找來了方未艾。
方未艾和花妹在客廳相對而坐,你一言我一語地嬉笑聊天,兩個人面前都擺著份果脯飲料,其中一半已經被吃光,還有隻貴婦雞在他們附近走來逛去,像審查相親進展的老母親,很是殷切關懷。
花妹惦記著魏嬸的店,坐了十分鐘堅決下樓,等她一走,杜若予立即問方未艾,「感覺怎麼樣?」
方未艾摸著下巴,「挺好的,人挺漂亮,身材不錯,性格也老實可愛,就是腦子有點笨,如果長期發展,要考慮基因遺傳……哎呀!」
杜若予作勢要敲他腦袋第二下,「誰問你這個了?」
方未艾往後躲開一步,「不好意思,我最近生了場病,叫相親綜合症,現在這是後遺症。」他又玩世不恭地笑,「可惜她智力有缺陷,年齡也小,否則真挺可愛的,是我喜歡的類型。」
杜若予奇怪道:「年齡小?」
「是啊,她說自己才25歲。」
杜若予張大嘴。
她以為花妹至少30歲了。
「看不出來吧?」方未艾吁嘆,「她年紀小,但受的苦多,所以才顯老。」
「……那其他呢?你都問出什麼了?」
方未艾一改嬉皮笑臉,正經道:「她看著傻,口風還挺緊,籍貫親屬一問三不知,我懷疑她是故意隱瞞了什麼情況,但我採集了她的DNA和指紋,回去比對下拐賣失蹤人口檔案庫,看能不能有好消息。杜杜,我建議你和魏嬸送她去專業救助站,或直接去派出所。」
杜若予點點頭,「這還得問魏嬸。」
方未艾還忙著查案,火急火燎要走,但嘴裡還是慣性耍貧,半刻不停,「我是真喜歡這樣的女孩,漂亮可愛憨厚簡單,只要生在普通人家好好長大,相親擂台上,我拼死拼活也要娶回家,簡直夢中維納斯嘛!哎,杜杜,你幫我多照顧點我的維納斯,腦子不好的人活著真不容易,我深有體會。」
「……」杜若予嘴角抽搐,很想踹他一腳,助他下樓。
送走方情聖后,杜若予回頭,就見衛懷瑾趴在衛生間的門上,幽怨地凝視自己,「那是我的酸棗糕,你平時都不捨得給我買。」
「桌上還有很多。」
「你未經我的同意送給別人了,我不要它們了。」
杜若予看也不看她,「既然如此,我明天就全給花妹吧。」
衛懷瑾咻地躥出衛生間,擋在茶几前拚死捍衛自己的零食,「不可以!你討厭!」
杜若予暗下笑笑。
衛懷瑾盤腿坐在地上,氣鼓鼓地剝了粒棗糕,委屈道:「杜杜,你為什麼那麼喜歡花妹?你總是很喜歡他們這類人。」
「哪類人?」
「樓下的花妹,還有你老家的汪爺爺。」衛懷瑾嚼著甜甜的棗糕,語氣卻很酸,「她們雖然值得同情,但說到底也和你沒關係啊,你關心她們,卻都不會主動關心我。哼,你不愛我了!」
杜若予看她使小性子,只覺得好笑。
她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與她平視,「我沒有同情她們。」
「還說沒有。」
「真的,我只是在……」杜若予想了想,「呃,預見性地同情我自己。」
衛懷瑾不解,「為什麼要同情自己?」
「因為我和他們是一類人。」杜若予頓了下,笑道,「況且,我並沒有不喜歡你。」
「懷瑾,」她抱著膝蓋,眼中因笑意發光,「我過去很怕看見屍體,怕明明死亡的生命重新復活,哪怕一隻小蟲子都不行,可現在我卻覺得,如果活過來的對象是你,那也未嘗不好,至少,你會一直一直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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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著不讓花妹失業,杜若予叫餐的頻率比過去更高。
花妹後來每次過來,都會從兜里掏出一小把玉米粒,她仍舊不敢踩進杜若予的家——不是怕鬼,而是嫌自己鞋臟——她蹲在玄關,把玉米粒裝在一個透明的塑料碗蓋里,嘴裡發出咕咕咕的聲響,招呼那隻看不見的貴婦幽靈雞來吃。
她的玉米粒都是從魏嬸扔掉的爛玉米上精挑細選剝下來的,顆顆飽滿金黃。
她從來不管那些玉米粒究竟有沒有被貴婦雞吃掉,反正回回來都抓一把新的,如果見碗蓋上舊玉米減少,她就開心地笑,不少,她也沒所謂。
如此幾趟,已經養成習慣。
杜若予自己還好,衛懷瑾終有一日吃怕了,從臨近午飯便抱緊她大腿,哭哭啼啼說自己最近上火便秘,委實苦不堪言,請求杜若予別再點燒烤麻辣燙,換個清淡點的小粥小菜,以拯救她火辣紅腫的后-庭花。
不僅是她,就連貴婦雞最近下下來的蛋也總有股揮之不去的麻辣椒鹽味。
「我相信你愛我了!但你能不能換一種溫和的方式來愛我!」衛懷瑾捂著屁股,哀傷如風中小花,「鬼的命,那也是命啊!」
杜若予盤算過荷包后,想想確實該開源節流,便讓衛懷瑾和自已一道去超市買點五穀雜糧,熬一熬,休養生息。
結果一人一幽靈還未出門,衛懷信像是和衛懷瑾心有靈犀,也打來電話約飯了。
跟著衛懷信必然吃香的喝辣的,衛懷瑾的菊花也不痛了,正要歡呼,杜若予卻說:「我要去買米,不在外頭吃。」
衛懷信微愣,卻也從善如流,「那我們就去買米。」言語間很是躍躍欲試,好像和杜若予去超市買米,遠遠勝過世間一切美味佳肴。
可事實上,他幻想的那種和好友一起閑逛超市,討論日常家居的美好場景全是妄想,杜若予從進超市大門起,便緊緊護住眼鏡,貼著生活用品的貨櫃,鬼鬼祟祟往米糧區潛伏,能離海鮮生肉區多遠就多遠。
她幾次差點撞到貨櫃和推車,連連道歉。衛懷信時不時護她一下,簡直啼笑皆非。
杜若予在大米櫃前謹慎駐足,給自己稱了約四斤大米,接著就想逃跑。
衛懷信拉住她,疑惑不解,「為什麼不買那種袋裝的?要買這種散裝的?」
杜若予直言不諱,「便宜。」
衛懷信說:「袋裝也有便宜的。」
杜若予又說:「太重了,我吃不完,也扛不動。」
衛懷信說:「我幫你提,你吃不完也可以分我一些。」
多買些,省得杜若予生活不便,還三番五次要跑超市。
他們買了米,又稱了些五穀豆類,杜若予仍想逃,被衛懷信摁在胸前,信誓旦旦啥也不叫她瞧見,才勉強又提了箱牛奶,一一結算后,全由衛懷信提回車上。
一上車,杜若予鬆了口氣,摸摸后脖頸,已是一手汗。
她生怕一不小心,給家裡貴婦雞帶去只公雞烏雞田雞之流作伴,屆時大雞小雞落玉盤,她非得自尋短見不可。
觀察了她半天的衛懷信笑道:「你最近精神不錯。」
「你也不錯。」杜若予問,「國內的生活還習慣嗎?新工作進展得順利嗎?」
她猶豫著,更想問他交到新的朋友了沒。
「一切都很好。」衛懷信說,「尤其想來找你的時候,就可以直接過來。」
「……」杜若予撓撓鼻子,腹誹了句我也不是那麼隨便的人啊。
車子剛拐進學林街,就見麻辣燙店門口停著輛白色麵包車,兩個瘦小精幹的男人在人行道上與一微胖的婦女拉扯不休,那婦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胸前的粗黑麻花辮亂糟糟地散開,兩條強壯的大腿死死夾住店門口的廣告牌,才勉強抵抗住。
透明帘子半掀的店門處,魏嬸也正和個魁梧的光頭男人對峙,可她顯然弱勢,被那光頭一指頭抵在鼻樑前,威脅著不敢出聲。
衛懷信將車停下,他知道杜若予最怕這樣凶神惡煞的男人,便在她聽見動靜要摘眼鏡前摁住她的手,堅定道:「你別看,也別下車,我去處理。」
杜若予有短暫的獃滯,但她很快反握住衛懷信的手,著急道:「那個哭叫的,是花妹,她智商有問題,無家可歸,算是被魏嬸收留的,你……你幫幫她……」
說完,她鬆開手,手心裡殘存著衛懷信皮膚的溫度,身體卻有些涼。
衛懷信瞥眼她的手,輕聲說了句放心,便迅速下車了。
~~~~~~作者有話說~~~~~~
微笑哥自我幻想里和杜杜逛超市的場景,應該是……
「這個菜很新鮮,你吃嗎?喜歡吃的話,我晚上給你做。」
「最近熬夜上火,你喝點菊花茶吧?」
「你知道怎麼挑選山竹嗎?要看這兒,來,我教你。」
以上種種。
反正不是地道戰┑( ̄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