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名女屍
就在杜若予和衛懷信忙著培育新生命的時候,方未艾和他的同事們正穿著防水漁褲和膠鞋,在南城五縣一處半抽乾的魚塘里來回摸索、打撈。
荊鳴站在岸上,幾次也想下水幫忙,都被方未艾叫回去,「這水還挺深,別把你給淹了。當心有蛇!」
旁邊陳副隊也拉住她,「蛇不知道有沒有,螞蟥應該是有的。」他頓了頓,「要不是我腿上的傷,應該我下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荊鳴就怕小小的軟體寄生動物,當下搓搓胳膊上的雞皮,不敢貿然申請下水了。
方未艾還要往更深處走,右手邊有個同事突然大喊,「這有一截!」
他轉身淌水過去,就見同事舉著塊泡爛的白肉,一邊抹去肉上的淤泥與雜草,一邊往岸上去。
岸上法醫接過肉塊,稍一打量,篤定道:「這是大腿!」
荊鳴和水裡泡著的方未艾相視一眼,同時齜牙,擺出個噁心的表情。
岸邊踩平的草地上,法醫正在測量那截新發現的人體大腿,他邊量邊記錄,嘴裡嘀嘀咕咕計算半天,最後和陳副隊說:「昨天發現的那段是人體右小腿,這段應該是左大腿,如果DNA檢驗出屬於同一受害者,根據張繼宗對中國漢族女性長骨推斷身高的研究,還有萬秋萍他們對成人身高與足長的回歸分析,這個被害女性,身高應該在162厘米左右。」
方未艾聽到后,笑道:「行啊,算得越來越快了!」
戴著口罩的法醫淺淺一笑,擋在眼鏡后的兩隻圓眼就彎出幾道褶子,「就你話多,還不快找!」
方未艾笑嘻嘻淌回塘里,俯身一寸寸地往淤泥里摸。
不知摸了多久,終於叫他摸出點成績,他輕輕捧出水面一盪,從腳底心到天靈蓋都細細麻麻抖了個遍,「媽呀!這是只手!」
這回不用法醫辨認,他也能認出,自己撈出的是截人的左手。
方未艾也有豐富的辦案經驗,撈出這隻手后就覺得不大樂觀。
這截斷手在水中浸泡太久,又深受河水流動刮碰影響,外表皮幾乎已全部脫落,手上還不斷滲出黑色黏液。
他走到岸邊,把斷手遞給法醫,撇嘴,「求你菩薩顯靈,務必能從這手採集到有效指紋。」
法醫只看一眼,搖頭,「已經成手套樣化了,有一定難度。」
「別啊!」方未艾哀嚎。
法醫又笑了笑,開始反覆沖剝斷手上的粘質肌液和混合雜物,然後又蹲在岸邊,把斷手托在水中水平抖動,做完這些,他仔細檢查斷手的每處細節,對陳副隊說:「剩下要回實驗室處理了。」
泡在魚塘里的警察們又來回搜索許久,直到再找不出一塊屍塊,才紛紛上岸。
方未艾脫下臭烘烘的漁褲,和荊鳴說:「看來兇手只往這兒拋了三分之一的屍體,找不到頭顱,也沒人認屍,現在就希望DNA那邊能比中死者身份了,要不然又是一具無名女屍,好麻煩。」
荊鳴凝重地點頭,卻想起另一件事,「哎,你手機剛剛一直在響,我看了一眼,是衛懷信。」
「他找我?」
荊鳴問:「他不是回美國了嗎?還和你有聯繫吶?」
方未艾抹抹脖子上的汗,「他啊,一直托我照顧杜杜來著,哼,喧賓奪主。」
荊鳴喲呵一樂,揶揄他,「你說這話,就不怕你家杜杜半夜往你樑上吊個小鬼?」
方未艾哼哼兩聲,「我們杜杜才不幹這種邪魔外道。」
荊鳴又笑,「哪是不幹,是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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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聽說衛懷信回國,也即將要走,急匆匆趕來相見的方未艾便上門了。
他來的時候不僅渾身惡臭,手裡還拎著個屎黃色的編織袋,袋裡似有活物,嚇得杜若予抵住門,死活不讓他進屋。
「活的!是活的!」方未艾解釋,「這是我媽要我送去我師父家的走地母雞,沒死,也沒禽流感!放門口丟了怎麼辦?可貴了!」
「它是活的,你為什麼臭得像個死人?」
「那我剛從現場回來啊。」
杜若予不敢置信,「你直接從兇殺現場來我家?」
「不是兇殺現場,是拋屍現場,而且我中間還繞道去了趟我媽家。」方未艾撩起衣袖,露出黑壯小臂上的紅腫,滿臉無辜,「你看,我媽擰的。」
「……」杜若予心說你媽怎麼不幹脆擰斷你的腿。
兩個人在門口對峙半晌,最後杜若予氣力不濟敗下陣來,眼睜睜看著方未艾把編織袋拎去陽台。
本來在沙發上坐山觀虎鬥的衛懷信登時跳起,奔過去一頓劃清界限,「別讓你的雞靠近我的樹!」
「呀,還有棵草!」方未艾丟下他的走地雞,好奇地撥弄衛飽飽的枝葉,「你們往家裡搬盆草幹什麼?這能吃嗎?是西紅柿還是小辣椒?」
衛懷信推著方未艾迅速回到客廳,順手關緊陽台門,不讓他有機會對衛飽飽動手動腳。
「小氣!」方未艾也不和他計較,往沙發上大刀闊斧一坐,便指使著杜若予端茶送水。
衛懷信看不慣他頤指氣使的模樣,摁著杜若予不讓動,堅持要有手有腳的方未艾自己去折騰。
「大哥大姐,行行好,我一整天都在打撈屍塊,還千里迢迢趕來看你們一眼。」方未艾手腳攤開,確實累得像條狗,「不都說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嗎?情呢?愛呢?還是說你們只對彼此如春風溫柔,對我就像嚴冬般殘酷?」
「……」杜若予不想和這二位探討情愛問題,順杆子轉移話題,「打撈屍塊?哪裡的分屍案?」
方未艾一提起案情就滔滔不絕,「昨天傍晚,有釣魚的群眾在五縣魚塘發現一截人體小腿,我們今早天一亮就去打撈了,撈半天也沒撈出個全屍,死者身上赤條條,周圍搜證也找不出能證明死者身份的東西。這不正忙著周邊排查,看能不能直接查出死者身份嘛。」
衛懷信好奇問:「死了多久?」
方未艾抖抖腿,「得有十多天吧,具體要等法醫報告。」
衛懷信又問:「十多天,沒人報失蹤嗎?」
「這位小同志,你知道南城這樣的人口大城市,外來務工人口多,人員流動大,每年每個月會有多少起人口失蹤報案嗎?」方未艾老氣橫秋講完知識點,驀地又咧嘴一笑,「當然,這之中大部分是婦女老人兒童走失,不少還是虛報誤報,夫妻吵架子女離家出走的,也不少。」
杜若予抱起胳膊,「聽你口氣,我差點以為南城要變成米花市,不到半年時間,殺人分屍爆炸搶劫無惡不作。」
方未艾笑得前俯後仰,「沒有萬年小學生男主角,我們可不敢!」
衛懷信看他們熱絡,納悶地問:「米花市是哪兒?」
杜若予和方未艾面面相覷,得出個結論——衛懷信果然沒童年。
「其實昨天最早發現屍塊時,我們已經提取DNA,但DNA庫里的親緣比對、前科人員庫和打拐兒童庫都沒有數據符合的,近期所有的失蹤人口報案,都和她對不上。」方未艾恢復正色,「反正當務之急是先弄清楚她的身份,總不能叫一姑娘被殺了,還做孤魂野鬼吧。」
衛懷信本來要請方未艾吃飯,結果不等天黑,方未艾就被一通電話叫走,那邊似乎情況緊急,他火燒眉毛便跑了。
呆到夜裡,衛懷信因為要趕第二天的早班機,也向杜若予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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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寓里接連離開兩位大男人,氧氣似乎都充裕不少,杜若予有些鬆快,還有些失落。
不知道下一回再見到衛懷信,又是何時。
有衛懷信在的地方,衛懷瑾便不會出現,杜若予將此種現象解釋為同姓相剋。
如此一消失,等到杜若予夜間臨睡前,才聽見衛懷瑾在陽台哇呀一聲尖叫。
「總算回來了。你怎麼被鎖在陽台了?」杜若予拉開陽台門,就見衛懷瑾花容失色站在衛飽飽身旁,一手驚恐捂臉,一手顫顫指向前方。
杜若予順著她手指方向看過去,只瞅了一眼,差點昏厥過去。
只見陽台地面上,那個屎黃色編織袋的開口結繩已經鬆散,一隻黃黑毛母雞從里掙扎出大半身體,鮮紅色的冠頭下,一隻黑溜溜已經擴散開的死眼正冷冷瞅著陽台天花板。
那雞側身倒著,一動不動,不是睡著了,就是死了。
杜若予嚇個半死,怎麼也想不到他們三個大活人竟然一起把這隻雞遺忘了,更想不到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有朝一日,她竟然要在最安全的家裡目睹「屍體」。
她捂住眼睛問衛懷瑾,「死的還是活的?」
衛懷瑾也害怕,伸長胳膊,用他們午後種樹的小土鏟戳戳母雞的頭。
母雞兒童拳頭大的腦袋晃了晃,毫無動靜。
「……死了……」衛懷瑾丟下土鏟子,絕望地看向杜若予,「杜杜……你……」
杜若予重重關上陽台的門,衝去沙發找手機,壓抑著雷霆怒火給方未艾打電話。
「杜杜啊,我這忙……」
方未艾一句話未說完,杜若予已經破口大罵,「你的雞在我家死了!」
「什麼雞?」方未艾怔了好半晌才想起來,「啊!啊!我的雞!我把它落在你家了!我說怎麼總覺得少了什麼。它死了?怎麼死的?自殺還是他殺?」
杜若予氣得一腳踩上茶几,「我怎麼知道!」
「你是不是沒把袋口鬆開,活活把它悶死了?」
「我、怎、么、知、道!」杜若予這會兒已經氣到聲音拔尖又飄忽,恨不得靈魂出竅鑽過手機,抓住方未艾一頓千刀萬剮。
那邊有人在催方未艾,方未艾應了聲,對杜若予小聲道:「杜杜啊,我得忙了,那雞你幫我處理了吧,回頭再說,掛了啊!」
「誒?哎!」杜若予在原地一蹦三尺高,「方!未!艾!」
電話里只剩系統提示音。
「杜杜……」背後陽台的門被推開,衛懷瑾弱弱喚了聲。
杜若予心驚肉跳地回頭,就見衛懷瑾抱著那隻母雞,雖萬般無奈,可眼裡還是藏了點忍俊不禁,而她懷裡那隻原本已經死絕的母雞,此刻正昂然抬起腦袋,驕傲冷漠地斜睨杜若予,紅色的肉髯隨著它腦袋一轉一動,很有活力地抖動著。
衛懷瑾想笑,又怕激怒杜若予,「那個……杜杜……它好像……復活了……」
透過衛懷瑾,杜若予清楚看見陽台地上那隻雞的屍體。
她又看看衛懷瑾懷裡母雞的亡魂。
「杜杜……」衛懷瑾搜腸刮肚,試圖安慰。
杜若予獃子似的杵了許久,忽然捶胸頓足嚎啕兩聲,然後默默蹲下身,抱頭沉思。
衛懷瑾走近她,將母雞一遞,寬勸道:「不就是只雞嘛,它還能把家掀了不成?放寬心,放寬心!」
杜若予略一撩眼,就和鼻樑前的母雞大眼瞪小眼。
母雞瞪著她,驀地咕了一聲,漠然撇過臉。
「……」杜若予垂下腦袋,「……這日子沒法過了。」
~~~~~~作者有話說~~~~~~
方未艾:雞是只好雞,你們不要歧視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