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魚躍龍門
精疲力竭的杜若予在衛懷信的陪伴下,終於合上沉重的眼皮,安安穩穩地補了個長覺。
她總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這樣睡過整覺,醒來睜眼的一剎那,不再心浮氣躁,而是長長吁了口氣。
她攤開手掌,掌心裡握著塊紅色的三角積木,是衛懷信從不離身的護身符。
「醒了?」旁邊沙發上的衛懷信抬頭看她,「餓不餓?我叫了餐,現在給你熱一熱?」
茶几上確實擺著兩袋外賣,此外,還有一份攤開的薄薄材料,在杜若予醒來前,衛懷信一直在低頭審視這些文件。
杜若予坐起身,「那是什麼?」
「我託人調查了丁浩生的生平。」衛懷信將材料攏在一起,遞給杜若予,「你睡覺的時候,我借用了你的電腦和印表機,沒有事先徵求你的同意,抱歉。」
「沒事。」杜若予翻開丁浩生的生平報告,逐字逐句地研讀起來,神情無比認真。
衛懷信則站起身拎著外賣要去加熱,「警察一定也在查丁浩生的過去,我這算是民間手段,有些東西,說不定比官方渠道管用。」
杜若予頭也不抬地問:「你為什麼查他過去?」
「如果丁浩生真是殺邱曉霞的兇手,有些細節讓我很在意。」衛懷信打開塑料袋,兩份都是最簡單的蛋炒飯,還有三份綠油油的炒時蔬,「丁浩生是邱曉霞的熟人,他是從背後突然襲擊,一手勒住她,一手把兇器刺進她胸腹部,他是學醫的,能輕易找准主要臟器位置。可從兇案現場痕迹檢驗來看,他的動作很慌亂,手法生疏,給了邱曉霞掙扎反抗的機會,甚至在手套口處被抓到,留下DNA證據。」
「殺懷瑾的兇手,半點反抗餘地都沒給懷瑾留下。」
「是啊,丁浩生殺邱曉霞,這周密的模仿計劃和執行力,都不像個初次要殺人的人,我也去公安局見過這丁浩生,他雖然是個醫生,又是個老師,可他偶爾眼神里透露出的兇狠,和他想展現給外人看的表象,有時真是天差地別。」
「照你這麼說,他是個很擅長偽裝的人。」
「如果不是這兩天被審問,精神和體力的雙重壓迫,他未必會露出馬腳。」衛懷信皺眉,「這也只是我的直覺,我總覺得,像丁浩生這樣擅長偽裝,心狠手辣的人,他的過去,一定不可能清清白白。」
「你是覺得,他有前科?是個殺人老手?」杜若予立即明白他的懷疑,「可是一個計劃殺人,在實際操作中出現差錯的新手,也很正常啊。」
衛懷信笑了,「你就當是我多疑吧。」
他這樣一說,杜若予反倒不好意思再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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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浩生的過往人生就是個寒門學子自我成才的典範,或者叫鳳凰男更通俗易懂,他出生在西北一個偏遠貧困鄉村,家裡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和大部分底層勞苦家庭最大的區別在於丁浩生自小早熟,深知知識改變命運,刻苦學習。從小學到高中,他一步步考進縣城,升入市重點,在高三人人自危的戰場里被成功保送到南方富庶城市的名校南醫大,此後一帆風順地保研讀博,進最好的公立醫院,又被學校邀請回來教學。
「丁浩生有女朋友?」杜若予在資料后兩頁,翻到一張丁浩生和一名清秀女性挽臂依偎的合影。
衛懷信走到她身邊,「他女朋友叫盧姿翎,是丁浩生工作醫院肝膽外科主任的獨生女,目前在英國留學。」
杜若予聳肩,「我本來不明白丁浩生為什麼要賭上大好前程去殺邱曉霞,這下一清二楚了。他就算披上青年才俊的外衣,底子里還是二十多年前躲在貧苦鄉村裡掙扎求學的窮孩子,三甲醫院肝膽外科主任的獨生女對他而言可不僅僅是個女朋友,還是他翻身進入另一階層的黃金通道。」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珍惜盧姿翎?還要和邱曉霞發生情感糾紛?他難道不知道,他和邱曉霞的曖昧關係會成為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杜若予搖頭,「你我都不是丁浩生,也不是邱曉霞,怎麼知道究竟是誰的慾望起了主導?盧姿翎對丁浩生而言是龍門,丁浩生對邱曉霞而言,未嘗不是人生捷徑,況且他還長得不錯,最容易叫少女芳心暗許。」
「丁浩生和邱曉霞之間藏得太隱秘,至今找不到確切的證據證明他們的戀人關係。」衛懷信說,「如果真是邱曉霞撥動了那把劍,促使丁浩生殺她滅口,那邱曉霞手裡,一定有能威脅到他的證據。」
微波爐叮了一聲,剛剛還沉思於案件的衛懷信立即站起,「先吃點東西吧,不早了。」
杜若予這才注意到屋裡亮著燈,她往窗外瞥一眼,驚道:「天都黑了?現在幾點?」
「晚上八點半。」衛懷信快步端來加熱的盒飯,往茶几上一擱,手指燙得忙去捏自己耳垂,「你睡了很久,也很沉,我一度擔心你會不會就這樣睡過去,再也不醒來。等你做好心理準備,還是去趟醫院檢查檢查吧?我很小的時候背過一個成語,至今印象深刻,叫諱疾忌醫。」
杜若予下床挪到沙發上,不太敢看衛懷信的臉,「……我知道了。」
這明顯敷衍的話衛懷信也無立場再勸,便坐到她身旁,分她一把勺子。
他一坐下,老沙發半邊凹陷,杜若予順勢滑了過去,肩膀靠到他身上,又是一陣臉熱。
「……」杜若予迅速移開,抱著飯盒一頓塞,為了不讓自己顯得慌張無措,她拿來丁浩生的資料,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衛懷信見她只顧吃蛋炒飯,將三碗炒時蔬推到她面前。
資料里有一張當年市重點高中保送南醫大學生名額的修正通知,名額只有一個,正是如今的丁浩生。
「等一下……」杜若予放下蛋炒飯,蹙眉道,「這個保送名額是修改過的,也就是說,丁浩生不是最開始被選中的那個學生?」
衛懷信湊過來,「如果是這樣,那先前那個被選中的學生,為什麼要放棄保送名額?」
杜若予說:「那個年代的名校保送名額,可不是小事。你能查到這個原本的保送生是誰嗎?」
衛懷信點點頭,馬上給他的「民間渠道」打電話,要那邊調查丁浩生同屆保送生的事。
等他們吃完這頓簡單的飯,「民間渠道」有了回信。
和丁浩生同屆,原本被定為南醫大保送生的學生叫做陳雨,是個女孩。
陳雨和丁浩生是重點班的同班同學,陳雨的成績名次在丁浩生之上,成績相較也更穩定,從一開始她就是板上釘釘的南醫大保送生,這點全校都知道,直到陳雨承受不住高三的學習壓力,自殺了。
「自殺?」杜若予雖然吃驚,內心深處卻又隱隱覺得理該如此。
否則丁浩生如何頂替她成為下一位保送生。
「她在一個周末傍晚,跳了縣城的水庫,屍體隔天才被撈起來。」衛懷信的手機新資料包里有一份陳雨當年的死亡報道,「警察在她宿舍找到了遺書,她也曾和同學透露過壓力太大想死的念頭,因此被確認為自殺。」
「確定自殺的話,似乎就和丁浩生沒有關係了。」
衛懷信的手指在手機上點來點去,不停翻看新的資料包,「她和丁浩生似乎只是普通同學。陳雨在遺書中反覆強調壓力大,痛苦,想死,她親近的同學和老師當年也證實,陳雨在自殺前一段時間,情緒確實壓抑,有異常舉動,但當時老師同學都忙著高考,都把她的情緒當成普通厭學。」
「陳雨的性格是不是本身也不太開朗?內向,甚至孤僻?」
衛懷信點點頭,「我懷疑這孩子是抑鬱了。」
一個抑鬱自殺的高三學子,死後保送名額轉讓給另一個急待機會的優等生,這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可杜若予仍然如鯁在喉。
他們倆研究了整晚丁浩生的生平,只覺得這是個集努力和運氣於一身,最終飛黃騰達的普通人,在他身上,似乎並不存在衛懷信懷疑的「前科」。
「沒注意到時間,已經這麼晚了。」十點的時候,衛懷信看了眼手錶,微感歉意地站起身,「杜小姐,我先回去了。」
杜若予心頭湧上失落,可她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今天謝謝你。」
衛懷信笑了笑,紮上垃圾袋,要順路拿到樓下丟。杜若予和他一起走到大門口,衛懷信正要道別,卻咦了一聲,俯身看向防盜門的外鎖。
這門鎖是前幾天剛換上的,簇新鋥亮的金屬外殼,手指滑過都能留下指紋,更別說什麼尖銳硬物。
衛懷信湊近仔細看,越看神情越凝重。
杜若予疑惑道:「怎麼了?」
衛懷信指著外鎖鎖眼上的幾道划痕,嚴肅道:「杜小姐,有人試圖撬過你的門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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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不得夜深,衛懷信用雙倍價格找來當日裝鎖的鎖匠,要他檢查杜若予家的家門。
鎖匠搗鼓一陣,肯定了衛懷信的猜測,「確實有人嘗試撬過,但沒撬開,我們這鎖基本撬不開,你們放心吧。」
衛懷信面沉似鐵,讓鎖匠裡外檢查,確保門鎖沒被損壞后,才送走鎖匠。
關上門,他對杜若予說:「杜小姐,先報警,然後搬家吧。」
在沙發上好一陣獃滯的杜若予機械地抬起頭,「啊?」
衛懷信走近她,「我們不能保證這撬鎖的,是普通的賊,還是跟蹤而來的兇手,如果是後者,說明你的地址和行蹤已經暴露,這裡太不安全了。我可以先幫你訂個酒店,等到兇手被抓,你再回來也不遲。」
杜若予愣愣看了他半晌,驀地笑了。
她原本只是淺笑,笑到後頭,整個人捂著臉仰靠進沙發,雙肩因為笑聲不斷聳動,有一時半會,看上去竟然像是哭了。
「……杜小姐?」
笑夠了的杜若予重新坐正身體,她揉揉眼睛,眉眼間有種說不出的放鬆,「我見過他。」
「你見過他?」
「對,昨天半夜,他就在外面,和我只有一門之隔。我透過貓眼看見他了。」
「你為什麼不報警?」
杜若予沖衛懷信露出個詭異笑臉,「我當時以為……那是幽靈。」
「……」衛懷信想象了那個場景,不寒而慄。
「不是幽靈,只要不是幽靈……太好了!」杜若予倏地站起身,連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那是真的人,不是幽靈!」
衛懷信的目光難以置信地尾隨她在室內兜兜轉轉,「……我以為你更怕兇殘的人,而不怕鬼。」
杜若予的雙腳剎那被釘上鉸鏈,她木頭般轉向衛懷信,終於意識到,一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比起虛擬世界里的鬼,更可怕。
「是啊……他如果要殺我,那我怎麼辦?」
衛懷信嘆了口氣,終於和杜若予調整到同一頻率,「暫時搬家吧。」
「我不想住酒店。」杜若予垂下頭,一陣囁嚅,「在陌生環境,我根本睡不著,如果我睡不好,情況只會更糟糕。」
衛懷信深深看她一眼,「如果你堅持住在這兒,那就報警,讓警察來保護你,你是重要的證人,他們有義務保護你平安。」
~~~~~~作者有話說~~~~~~
四月的最後一天,也是假期第二天,祝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