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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偽證之罪

  衛懷瑾被殺是聖誕過後兩天,等到杜若予和衛懷信相約重返兇案現場,已經是這一年的最後一晚了。


  衛懷信提前十分鐘等在杜若予家樓下,他已經很多年沒這樣等過哪位異性。


  月色深沉,浮雲裊裊。


  老舊的樓道鐵門哐當一聲被推開,杜若予戴著她的黑色墨鏡,拄著她的黑色長柄雨傘,敲敲打打,摸摸索索地出來了。


  衛懷信看著她,一時竟不知道該視若無睹還是上去攙扶。


  杜若予像是知他心中所想,在寒風裡咧著嘴扯出一個冷冽扭曲的笑,「其實我看得見模糊人影,你不用擔心我,自己正常點就行。」


  衛懷信看著她,有些不解,「你在家都好好的,出門為什麼要扮成這樣?是有什麼不方便提的秘密嗎?」


  杜若予裹緊圍巾,「你既然相信了我能通靈,就別對我的事追根究底了,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衛懷信獨自成長於國外,自小便能準確拿捏人與人之間的分寸,果然不再多問。


  案發現場距離杜若予家也就盲人步行三十多分鐘的程度,他們一前一後,趁著寒夜蕭瑟月黑風高,相伴無言地來到衛懷瑾被殺的巷子前。


  衛懷信帶來了手電筒,正要打開開關,就被杜若予摁住手腕。


  「別開燈,那晚很暗。」杜若予朝前踏出一步,悄聲道,「那晚下著大雨,很冷,巷子兩側的店面和頭頂的窗戶幾乎都關著,只有很遠地方零星一點燈光照過來,隱隱錯錯的,根本看不清楚。」


  衛懷信問:「那你當時是怎麼發現懷瑾的?」


  衛懷瑾的屍體在巷子深處,歪倒在地上,還被巷口的兩個大垃圾箱遮擋。


  「我沒看見她,我根本不可能看見她,我是聽到了她的呼救,很輕微的聲音……她當時已經沒什麼力氣了。」


  衛懷信想起杜若予的眼鏡,知道她說看不見絕非假話,「既然看不見,那你還聽見什麼奇怪聲音了嗎?」


  「聲音……」杜若予閉上眼,從記憶深處搜索那晚的零星碎片。


  她只知道衛懷瑾死於胸腹部多處創口,那些創口兇狠野蠻,不少直接刺穿了她的脆弱內臟,方未艾說現場掙扎的痕迹不多,說明衛懷瑾受襲得快,死得也快。


  在杜若予與兇手迎面而過前,她確實不曾聽過什麼奇怪聲音。


  杜若予睜開眼,摸黑朝巷子里走,走出幾步后,她摘掉眼鏡。


  站在巷口的衛懷信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你為什麼摘眼鏡?」


  杜若予回頭看他,「我當時確認過她還活著,所以摘了眼鏡,我想幫她。你為什麼不過來?」


  「……我怕打擾你。」


  杜若予低低笑出聲,「原來你不僅怕鬼,還怕黑。」


  「……」衛懷信乾咳一聲,「你想多了。」


  杜若予拉長調呵呵地笑,「衛……先……生……你過來啊……」


  衛懷信額角抽了抽,「……杜小姐,你冷靜點。」


  「好吧。」杜若予聳肩暗笑。


  此刻巷子里並不比那個雨夜黑,她站在深處,舉目四顧,視線定格在黑漆漆的側前方,疑惑道:「……那裡有些地方不對了。」


  衛懷信忙問:「哪裡不對?」


  杜若予搖頭,「我不能確定……我之前時常路過這裡,但很少走進來看過,大的物件擺放上都沒差,就是……哪兒不對了……」


  她陷入沉思,衛懷信不敢打擾,他只能看見她的背影輪廓,孤零零地杵在黑暗裡,偶爾動一動,像被風吹過的舊木頭。


  那實在是很消瘦的一個人,長著清秀淡然的臉,時常會古怪地笑,察覺了自己的軟肋,便故意嚇唬自己,性格里卻有溫柔妥協的部分,願意給予人關懷與照顧。


  這樣的杜若予,怎麼會與牛鬼蛇神扯上關係?


  就在萬籟俱寂時,杜若予的手機突然響起,狠狠嚇了她和衛懷信一跳。


  手機來電顯示著方未艾的名字,杜若予接起來,長吁了口氣,「什麼事?」


  「杜杜,我看現在還不晚,你方便來一趟我們隊嗎?」


  「怎麼了?」


  方未艾的聲音透著股壓抑的興奮,「就是先前我和你提過的那個男學生,劉贇敦,我們證實了這小子在不在場證明上作假,你說他好端端做什麼假證?嫌疑更大了不是?我們想讓你過來認一認,看是不是那晚的兇手。你放心,隔著單向鏡認的,他不知道是你。」


  杜若予轉向衛懷信,「你有車吧?」


  衛懷信點頭,「就停在學府大道上。」


  方未艾聽見他們的對話,奇怪道:「誒?杜杜,這聲音聽著有點耳熟啊,你大晚上和誰在一起呢?」


  杜若予沒回答他的問題,只說半小時後到,便掛斷電話,「走吧,麻煩你送我去市局刑警隊。」


  「刑警隊?」衛懷信反應極快,「那邊找到線索了?」


  「嗯。方未艾說抓住了個嫌疑犯,讓我去認人。」


  ===

  衛懷信的車剛停到公安局門口,方未艾已經從三級台階上跳下來,興高采烈地奔來替杜若予開車門,嘴裡嘰嘰咕咕也沒個停歇,「杜杜我跟你說,我們比照過監控里兇手和男學生的身形,差別不大,現在就看你的了!」


  杜若予下車時鼻樑上依舊撐著她的護身眼鏡,方未艾看見后一把替她摘了,得意道:「這兒是公安局!浩然正氣長存的地方,你怕的那些個妖魔邪祟都不敢出沒的,只管放心吧!」


  杜若予奪回眼鏡,懶得和他爭辯自己究竟在怕什麼,只淡淡說:「你和我說了那男學生的事,就不怕我先入為主,還沒看就把他想成了兇手?」


  「怎麼會?對你我還是信得過的。」方未艾邊說邊搭上杜若予的肩膀,將她半摟半推地往公安局大門裡帶。


  從始至終被冷落的衛懷信瞥了眼方未艾緊箍住杜若予肩膀的五根瘦爪子,輕哼一笑,跟著往裡走。


  去往刑偵隊問詢室的途中,杜若予問起劉贇敦怎麼製造不在場假證明。


  方未艾抓抓幾天沒洗的一頭油毛,「那小子說衛懷瑾出事那天晚上,他八點從宿捨出來,八點半接他的校外女朋友一起去電影院,兩個人看了場電影,散場后直接回她女朋友的出租屋,一整晚都在,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匆匆趕回學校上課。他說他女朋友可以給他作證,他女朋友也確實給他作證了。」


  杜若予問:「那怎麼查出他的不在場證明是假的?」


  「問題出在電影票根上。」方未艾搖頭晃腦,得意道,「他女朋友雖然能拿得出兩張當晚的電影檢票,可兩張電影票上都查不出劉贇敦的指紋,當然他可以狡辯說電影票是他女朋友取的,劉贇敦從頭到尾沒接觸過。可我們就留個心眼,電影院檢票口的監控里雖然出現過劉贇敦,可在電影中途的時候,劉贇敦提前離場了,那個時候正好是九點十五分,從電影院到衛懷瑾被殺的巷子,打車不足十分鐘,連跑帶走也不會超過半小時,夠他殺人了。」


  衛懷信疑惑道:「他沒說他離開電影院後去哪了嗎?」


  方未艾說話時肢體語言特別豐富,這會兒大手一揮,差點打中衛懷信的臉,他笑嘻嘻地道歉,鬆開杜若予,又去搭衛懷信的肩,「他說他沒走遠,就在附近小公園裡躲雨,可無憑無據的,又下著那麼大的雨,誰知道他是不是真一直呆在小公園啊。」


  拐過走廊時,杜若予忽然問:「他沒說他為什麼提前離場嗎?」


  方未艾嘿嘿嘿奸笑起來,笑得像個八卦綜藝里油膩膩的中年諧星。


  杜若予和衛懷信同時看向他,又同時不忍直視地扭開頭。


  「別啊!看我看我!總之,做人不能太摳門!」方未艾躥到他們倆面前,並不寬敞的走廊里,他靈活得像只猴子,響指一打,背後便該有兩束聚光燈齊齊照來,「劉贇敦交代,他和女朋友在電影院里吵架了,一時氣不過,就自己跑了。吵架原因是他女朋友抱怨了他兩句,說他找她約會,為避免請客吃飯,兩個人還各吃各的再聚頭。說看電影,電影票是女朋友買的,爆米花可樂也是女朋友買的,人女朋友看完電影還想去大排檔吃個夜宵,他堅決不同意,問那麼晚怎麼回家,車也不給打,說要等夜班公交車。你們想,那天晚上下著雨,天多冷啊!哪個女孩子受得了這個?結果他女朋友說他兩句,他還不樂意,罵他女朋友貪富貴圖享受不夠賢惠,罵完就跑,慫蛋一個。唉,說到底還是女孩們的覺悟不夠高,怎麼凈往垃圾桶里找男朋友呢?」


  「……」杜若予沒接腔他的八一八,而是想起劉贇敦先前的網路恐嚇了,「我能明白為什麼是這麼個人,求愛不成心生怨恨了。」


  方未艾猛一擊掌,一隻手又親密無間地搭上杜若予的肩,「杜杜啊,你以後找男朋友,可一定要擦亮眼睛,最好帶來我瞧瞧,我們干刑警的,別的不說,對變態有天生直覺,鷹一樣的眼神,咻咻兩下,直接看破紅塵!」


  「我不談戀愛,不結婚,不生小孩。」杜若予平鋪直敘地說完這句話,他們已經走進問詢室旁邊的一個小隔間,隔間里站著一男一女兩位警察,顯然也是在等杜若予。


  「杜小姐,我是陳楓,你好,感謝你來這一趟。」


  「我是荊鳴。」


  杜若予與他們一一握手。


  衛懷信見到那位叫陳楓的,點頭致意,「陳副隊。」


  陳楓是個相貌平常的平頭男人,三十有餘,身形不若方未艾高大壯實,氣質偏斯文,眼角笑紋明顯,看起來就是個溫和好相處的脾氣。


  站在他身旁的荊鳴齊耳短髮,年輕漂亮,從衛懷信進屋起便雙目發光,「大帥哥!」


  「還是海歸鑲金的大帥哥!」方未艾用胳膊肘拐荊鳴。


  荊鳴不客氣地捅回去,兩個人暗地裡打鬧,直到陳楓輕咳一聲,才一起嚴肅表情。


  陳楓笑道:「衛先生,我這兩個小朋友,讓你見笑了。」


  「哪裡。」人前的衛懷信大方微笑,沉穩內斂,風度極佳,和人後被杜若予恐嚇拿捏的那位衛怕鬼,判若兩人。


  杜若予別過臉,暗中咋舌。


  方未艾的手指頭戳向玻璃窗里的年輕人,「喏,就是那個摳門慫蛋,杜杜,你仔細看看,那天晚上是不是他?」


  問詢室里的確坐著個沮喪惶恐的年輕人,衣著就是普通大學生的模樣,長相還算周正,有點三角眼,估計是心情大悲大急,整個人的面相便顯現出萎靡和不堪承受,瞧著十分頹唐和陰鬱。


  杜若予站在窗前,仔細辨認許久,最後無奈搖頭,「對不起,我真的認不出他是不是兇手。」


  那晚天黑雨急,兇手戴著口罩、眼鏡和毛線帽,黑乎乎一團與她擦身而過,別說她當時能見度差,就算是現在耳清目明,也未必能記住什麼。


  方未艾著急道:「你確定嗎?真認不出來?」


  荊鳴扯他一把,不讓他干擾杜若予的判斷。


  杜若予說:「這關係到真相,我知道自己不能確認的事,就不能妄下論斷。」


  陳楓嘆口氣,轉去安慰方未艾,「杜小姐是對的,不確定就是不確定,咱們再查就是。」


  方未艾又把雞窩腦袋亂抓一通,卻也沒太灰心,「就算杜杜沒法指認,劉贇敦這小子的嫌疑也還在!他要不心虛,為什麼一見咱們就撒謊?」


  衛懷信也覺得奇怪,「這個人為什麼要偽造不在場證明?」


  說起這事,陳楓也是哭笑不得,「他電影看多了,怕我們懷疑他,然後把他抓起來刑訊逼供,又怕被當成嫌疑人給他造成不好影響,所以當時就下意識撒謊了,事後聯繫女朋友串供,想把這事和自己撇得一乾二淨。被我們查出真相后,這個人哭天搶地的,不停說自己後悔沖警察撒謊了。年輕人沒半點法律常識,簡直胡鬧。」


  「哼!就算最後查出他是無辜的,我也要以偽證罪起訴他,就他這德行,三年以下跑不了!嚇死他!哼!」方未艾把拳頭捏得嘎吱作響,極度忿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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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部分朋友留言說的,這本小說講述的就是「少數派」們的故事,具體是哪些少數派,等劇情展開來再揭曉,目前就不劇透了。


  今天想說的是普通的一線刑警,其實大部分刑警破案靠的不是文學影視作品里天才偵探的超強大腦,那種大腦現實里真沒幾個,可罪犯卻很多,所以廣大一線警察在抓捕罪犯時基本上還是靠大工作量的走訪排查和他們積累的工作經驗(智慧結晶在這兒),以及現代刑偵科技手段的發展。


  我在整理《少數派旅人》的大綱階段,專門集中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國內刑偵節目和紀錄片(恐怕是最血肉橫飛人心險惡的胎教了哈哈哈),還和身邊各個警種的朋友聊天,最好朋友的哥哥出警阻止精神病患者傷害群眾自己被打傷住院時,我朋友說她心裡特難受,因為當時周圍人都在躲,沒人幫他。公安機關屬於國家暴力機關,因此說到警察,很多人就覺得他們算特權階級,可真正的一線警察,和更廣大的普通人相比,他們真的只是少數,在他們用血肉之軀擋槍子挨刀棍時,他們更是少數中的少數。


  哦對,方未艾小同志在讓杜若予辨認嫌疑人時的做法是錯誤的,不應該讓目擊證人有先入為主的預想,這是他性格使然犯得錯,好孩子們不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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