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衣冠禽獸
衛懷信放開杜若予后,雖然是朝相反方向離開,卻一直留意身後動靜。途中,他拐進唯一一家小店,隨手拎了瓶礦泉水,便站在門口目視杜若予。
杜若予走得慢,但目標明確,轉進衛懷瑾出事的小巷后,身影隨之消失。
她在巷子里呆的時間不長,左右不過五分鐘,衛懷信等她走出巷子,偷拍了兩張照片,發給先前留下聯繫方式的陳副隊,說自己在衛懷瑾遇害的地方遇到個可疑的人。
衛懷信聽聞過一些嗜血變態的殺人犯在犯案後會找機會回到兇殺現場,通過現場回顧自己的兇殘和受害者的掙扎以得到心理的變態滿足,他看杜若予鬼鬼祟祟,又聽她自言自語說起衛懷瑾的死,心裡生疑,決定跟上去看看。
他路上也自我懷疑過,覺得這位「嫌疑人」看著瘦弱,又是個瞎子,能像警察說的,「迅速果斷」地殺害衛懷瑾嗎?
跟出一段路后,衛懷信收到那位陳副隊的回復。
「她不是什麼可疑人,她是報案人,就住在附近。」
衛懷信注意到陳副隊用的是「她」。
再抬頭看一身簡單男裝的杜若予,她的瘦身板得到了合理解釋。
可沒人規定兇手必須是男性,力大無窮的女性也可以在殺人後第一時間報案,以洗脫嫌疑,誤導偵查方向——最大的問題在於,眼前的嫌疑人怎麼看都是個瞎子,瞎子能殺人嗎?
杜若予敲敲碰碰,又拐上幾個彎,翻山越嶺似的總算回到自家樓下,衛懷信不好跟上樓,在附近一頓張望,找到拐角處的麻辣燙店。
麻辣燙店的老闆是五十齣頭的魏嬸,面色紅潤眼眉帶笑,是位再尋常不過的胖婦女,一見衛懷信這樣穿著打扮的人靠近,半是熱情半是疑惑地笑迎上去,「帥哥,想吃什麼?」
衛懷信也笑,拿出他華爾街頂級投行的頭牌之資,笑得叫人如沐春風,「老闆,你這店一天可以賺多少錢?」
魏嬸立時警覺,「幹嘛?查稅啊?納稅光榮,偷稅漏稅可恥,我可是合法公民!」
衛懷信從錢包里掏出一疊現金,粗看也有兩三千,「你誤會了,我只是想打聽……」
魏嬸哎喲一撫掌,喜笑顏開,躍躍欲試要去接錢,「這可真是電視演到我家來了!我在這兒住了三十年,你想問什麼都行!」
衛懷信呵呵一笑,「後頭那棟樓里住了位盲人,你認識她嗎?知道她是幹什麼的嗎?」
「你說她?」魏嬸的眼珠子轉來轉去,渾圓的腦袋裡大概也正進行一場頭腦風暴,「她啊……她是我們這兒有名的通靈師……」
「通靈師?靈媒?」衛懷信皺眉,對嫌疑人的人品更加懷疑,「她還詐騙斂財?」
「沒詐騙,也沒斂財!」魏嬸的兩隻肥手齊齊搖晃,「她只是比較神秘,能看見我們凡人看不見的東西,所以我們都喊她『小大仙人』,這是尊稱!人家幾乎不出門,也沒見什麼人去找她,怎麼詐騙,網路詐騙啊?」
衛懷信愈發皺眉,「她能看見什麼?」
「還能看見什麼,鬼唄!尤其新死不久的鬼,她啊,能和鬼講話。」
「這不就是詐騙嗎?」衛懷信嗤之以鼻,換了個現實主義的問題,「她叫什麼名字?住在哪間房?」
「呃……」魏嬸的眼珠子又開始左右轉悠,「……這就涉及到個人隱私了……」
衛懷信哂笑,把一疊鈔票往前送了送,魏嬸的眼珠立即正直坦蕩起來,「她叫杜若予,住在那棟樓502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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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予還未來得及脫掉外套,就接到樓下麻辣燙店魏嬸的電話,魏嬸壓低聲語速飛快地要杜若予提高警惕,說是剛剛有個陌生男人在打聽她的住所。
魏嬸說那男人出手闊綽,卻私下打聽良家婦女的私事,十有八九是位衣冠禽獸,他的錢可以收,人卻不可不防。
杜若予一聽就知道自己被賣了,正要掐指算個天命浩劫來脅迫魏嬸分贓,魏嬸似有預料,果斷掛了電話。
雙腿環抱坐在椅子上的衛懷瑾捂嘴嘿嘿笑,「我和你打賭,打聽你的一定是我哥哥。」
赫奇帕奇聽見她笑,也湊過來要往椅子上爬,一人一狗互不兼容,衛懷瑾被頂得慘敗,咚地跌下椅子,腦袋磕到桌腿,疼得她哭天搶地。
門外恰在此時傳來敲門聲,叩叩叩,是極有規律的陌生信號。
一戰功成懷瑾哭的赫奇帕奇好奇抬起眼,杜若予則下意識回頭,書桌底下剛剛還冤哭不止的衛懷瑾瞬間沒了去向。
杜若予從防盜門的貓眼上往外瞧,認出門外站著的果然是剛剛在街上攥住她手的「好心路人」。
隔著防盜門,杜若予不肯出聲,想假裝不在家。
衛懷信卻篤定她就在門后,直言道:「我是衛懷瑾的家人,冒昧打擾,想向你了解當天晚上的經過。」他的語氣十分誠懇,配合他那副長相,確實是童叟無欺的溫潤良善公子形象。
「衣冠」對上號了,「禽獸」與否,有待商榷。
杜若予仍不打算開門,只疏冷淡漠地應答,「詳細經過我都已經告訴警察了,你可以找他們了解。我這兒並不方便讓你進來,也請你不要在門外大聲喧嘩,影響鄰居。」
衛懷信吃了閉門羹,並不退怯,「杜小姐,你認識我妹妹嗎?她叫衛懷瑾,我剛從她的葬禮上過來。」
對門發出一聲細微咔噠,衛懷信回頭,見對門漏出條縫,顯然是鄰居聽到聲響出來窺探了。
杜若予一直從貓眼往外觀察衛懷信,見他回頭,知道是對門鄰居好奇心發作。
她有些煩躁地抓抓頭髮,正猶豫要不要把衛懷信約到別處說話,樓道里突然傳來另一個人聲。
「咦,你不是衛懷瑾的哥哥嗎?你來這幹什麼?」
這聲音杜若予這兩日十分耳熟,她立即打開門,先把衛懷信拉進屋,接著又對門外的新客人說:「快進來。」
衛懷信猝不及防,再看杜若予,眉頭緊鎖,眼中驚疑不已。
新客人走進屋,順手關上門,才問杜若予,「他怎麼在這兒?」
杜若予說:「他從衛懷瑾被殺的現場一路跟蹤我過來的。」
「跟蹤?」新客人對宵小行徑反應很大,馬上把杜若予拉到身後,審慎地瞪著衛懷信,「你看起來像個衣冠禽獸,難不成真是人面獸心?」
回國后見個生人就要被罵衣冠禽獸的衛懷信對新客人也有三分戒備,「你認識我?你是誰?」
新客人穿著件藏藍的舊皮夾克,肘部和袖口多處開裂破皮,他倒不以為意,氣勢洶洶從內兜掏出警察證,將裡頭的照片和姓名戳到衛懷信眼皮底下,「我是警察,正在負責你妹妹那起案件,你是被害者家屬,在你回國前,我就見過你的照片和資料了!」
衛懷信並沒有直接相信他的話,而是仔細查過證件,將警號熟記於心,「你叫方未艾,可我今天去過刑警隊,並沒見到你。」
「廢話,我們警察又不是辦公室小白領,哪能天天坐班,我今天已經跑了一天,等會兒還要回局裡。」叫做方未艾的警察聳聳肩,轉向身後杜若予,「受害者家屬幹嘛跟蹤你?幹嘛,人都死了,他還想訛你?」
杜若予未回答,衛懷信又問方未艾,「你和她是朋友嗎?」
方未艾點頭道:「當然了!」
衛懷信扯起嘴角輕哼一聲,「她是案情相關人員,為了防止徇私和產生偏見,偵察人員與案件當事人有特殊關係時應該迴避案件調查,這難道不是你們辦案的基本原則嗎?」
方未艾喲呵一聲,梗著脖子與衛懷信爭鋒相對,「她算哪門子的相關人員?我和她沒特殊關係,她和受害者也素不相識,又不是嫌疑人,我們隊長都沒讓我迴避,憑什麼聽你的?」
衛懷信與牛高馬大濃眉虎目的方未艾站在一起,儘管斯文,氣勢絲毫不輸,「她徹底擺脫嫌疑了嗎?」
「她壓根就沒嫌疑,還擺脫什麼啊?」
「那她為什麼要重回殺人現場?以及,她為什麼要假扮盲人?」衛懷信直勾勾看向杜若予,「杜小姐,你從剛才起,眼睛半點也沒瞎,還有你這屋內的擺設,也沒有一點盲人獨居的痕迹,你既然存心騙人,就不能怪別人懷疑你。」
「她雖然行為古怪點,但絕對不是什麼心術不正的壞人。」方未艾哎呦兩聲,反而氣笑了,覺得這衛懷信可真討厭,「法律也沒規定人家出門不能戴個有色眼鏡遮遮視力啊!」
衛懷信把方未艾的辯解當成耳邊風,只盯緊了杜若予,想從她波瀾不驚的臉上察覺出一絲異端,「杜小姐雖然瘦,但並不矮小,要從身後突然襲擊一個毫無防備的女孩,未必不行。此外,她出門在外假扮盲人,手法嫻熟,也可以讓陌生人放鬆警惕,方便她行兇。」
杜若予深吸一口氣。
就這咄咄逼人的架勢,看來「禽獸」也有跡可循了。
她剛要辯解,方未艾已經提高嗓門,揮舞著手臂,像只護崽的老母雞,怒不可遏地叫囂,「姓衛的,你不能因為在犯罪現場見到她了,就一根筋地認定她是兇手啊!你怎麼能和只剛出蛋的小雛鳥似的,見著誰都一腦門心思緊追不捨認祖歸宗呢?」
「我只是提出一種可能性,但想來你們警察不查她,自然有你們的依據。」不管方未艾如何扯著嗓門,衛懷信的態度始終不卑不亢,冷靜自持中又有點氣死人不償命的味道,「只是有一點,既然杜小姐不是真瞎,那你一定記住了兇手的部分特徵,我想知道,那晚你都看見了什麼。」
~~~~~~作者有話說~~~~~~
衛懷信小哥的形象是有弱點的┑( ̄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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