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奇遇

  回去各自換上素雅的衣飾,去掉象征著身份的黃帶子,朱棣便領著弘時和十三阿哥出了門,溜溜達達地朝著秦淮河畔走去。


  江南富庶,又逢當今天子駕臨,城中雖然管製嚴苛,街道上各路攤販商家卻較平常更為歡快,紛紛感歎著聖駕的氣派,更有上了年紀的老者聚在一起暢談往年的盛況。


  看著城中百姓安定富足的樣子,朱棣多少有些安心,早年間雖然隨禦駕到過幾次江寧,可那時候漢人反清情緒高漲,根本就不可能讓年幼的皇子們隨意出去亂走,如今看來多年的苦心經營已經成功扭轉了形勢,徹底在此地紮下深根。


  繼而望向正死死拽住弘時的十三阿哥,輕鬆地笑問道:“十三弟,晚膳就在畫舫上用吧,早就讓老杜出麵,備好了各色特色佳肴,當然,還有你最喜歡的清秀佳人!”


  “美人!美人!咧……”弘時聞言,誇張地皺著笑臉,伸長舌頭做了個極醜的鬼臉。


  朱棣失望地嗬斥道:“醜死了!再做精,就跟造化一樣,栓根繩子牽著走!”說完衝著十三阿哥悶聲道:“十三,放開他!跑丟了,正好被人捉去打斷腿扔到路上當乞丐!”


  十三阿哥猶豫著鬆開了手,扭頭問道:“老杜來了?倒是好久沒見了,也不知道又添兒子了沒?”


  朱棣淡淡一笑:“還是那根獨苗苗,姑娘倒是又添了好幾個,不過他那個兒子倒是個有出息的,小小年紀就已經過了鄉試。”


  十三阿哥讚歎道:“沒看出那小胖子還是個神童呢,當年隻是個祖母懷中的嬌嬌兒,大字都不識一個的,才幾年就過了鄉試了。”


  朱棣微微點頭:“那孩子當時眼睛就透著精光,瞧著就機靈,何況他爹就是個人精中的人精,兒子出眾也不稀奇。”


  弘時聽到阿瑪和十三叔誇讚那個姓杜的小子,心中莫名翻湧出一股邪火,在胸腔炸裂直衝腦門,徑直衝向隔壁的書畫攤,奮力一掀。


  攤主原本正在座位上聚精會神地繪製一幅客人定製的清鬆雙鶴圖,事發突然先是一愣,繼而跳起急切地搶救即將完工的畫作,卻發現已經各色顏料沾染上宣紙上,精心繪製的畫作已經徹底被毀。


  氣得渾身發抖,握住雙拳激動地質問道:“你!你為何要砸我的攤子!這畫主家明日一早就要來取了啊!”言語間看到地上餘下的字畫,更是心疼地眼角都紅了,一口悶氣堵在心中說不出口。


  十朱棣一把拉住還想伸腳踩踏地上字畫的弘時,雙臂反折交給背後的摩爾根,這才冷冷地開口:“小孩子不懂事,這些字畫我們全部買下就是了,至於這幅被毀的畫,也會讓人送上相仿的。”


  攤主隻是個年紀極輕的白麵書生,聽到這標準的京城官話,外加主仆身上極具壓迫感的氣勢,眼中閃過不自在地躲閃了下,才斟酌著換上並不甚流利的官話開口道:“不必麻煩,小民晚上回去再畫便是……這攤上共有十五副字,加上這幅,總有六福畫,還有毀掉的文具,您需付上五兩銀子。”


  朱棣從荷包中取出一大塊銀子扔過去:“多出來就當是補償了。”


  書生看著孱弱,身手卻極為靈敏,不過身子微微一歪,銀子就平穩落在伸出的手中。


  一個賣字畫的書生倒是一副好身手,細看之下雖身著布衣,卻氣度不凡,全無街頭賣字的落魄窮酸氣,朱棣頗感興趣地看向飄到自己腳邊那副並未受到太多波及的字。


  隻見上麵寫著李白的《秋風詞》:“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詞是好詞,字也大氣灑脫,隻是“秋”字的秋竟是反過來的,“火”字在左,“禾”字在右。隨口問道:“你這樣寫秋字有何講究?”


  攤主慢悠悠地將銀子收好,倨傲地答道:“這寫法古而有之,表示秋日果實紅彤彤的,像是著了火似的,突出秋日豐收的盛況,顯得更加生動!”


  朱棣依稀記起早年間,妙雲也是這麽教孩子的,看向麵前的攤主,多少帶了些微的溫情,淺笑道:“先生如此博學,又有幾分好身手,怎地不去博取個功名呢?幹嘛要在這賣字為生?”


  攤主低頭冷笑道:“我本無家可歸的孤兒,承蒙寺廟師傅看重,教授了些糊口的營生,能靠賣字為生已十分滿足,哪敢奢望什麽大富大貴呢!”


  朱棣總覺得那裏怪怪的,卻又一時說不上來,但又不知為何不願就此離開,一時間氣氛詭異地沉默下來。


  攤主銀子到手,還要去置辦新的畫材,麻利地收拾了攤子上的汙漬,就準備徑直離開。


  弘時畢竟是少主子,又隻是個孩子,摩爾根並未壓得太緊,弘時趁著書生路過,瞅準時機伸腳絆倒了提著大包小包的攤子。


  “弘時!”朱棣厲聲嗬斥道,快步走到弘時身邊,準備訓斥幾句,眼睛餘光卻見其身上滾落一塊陳年玉佩,醒目的“趙”字刺入眼中。


  這個玉佩是當年冊封高煦高燧的時候,妙雲親手所刻,為的是讓他們謹記自己的身份,這玉佩怎麽會在此人身上,莫非?

  攤主卻是顧不得額頭磕出的血,慌忙拾起玉佩往懷中藏,無意間對上貴人古怪的眼神,突兀地解釋道:“這可是我們趙家傳了百餘年的傳家寶,萬萬不能毀在我手中!”


  趙?莫非真是高燧的後人,還是嫡係後人?於是衝阿巴賴微微仰頭,語氣平淡地吩咐道:“你親自把先生送回去!”


  阿巴賴迅速明白朱棣的真實意圖,攙起攤主,不由分說地逼問出住址,拖著就往前走。


  朱棣望著此人離去的背影,一路上時不時冒出來的不安想法,猛地強烈起來,但願,但願隻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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