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心離德

  朱棣早已派人在城中備好了宅子,在得知自己要直接進宮麵聖,便讓塔什哈率領數名侍衛,送柳如絲和楊子規直接過去,十三阿哥依依不舍地交代楊子規,說是有要事要辦,過幾天就去看她。


  柳如絲其實早就猜到這對兄弟倆並非真正的包衣奴才,隻是一直不願深想,眼下認出這郡王等級的八抬官轎,再也沒法欺騙自己。輕咬銀牙跳下馬車,慌亂地朝著朱棣快步跑去,可真到了朱棣身邊,又沒有質問的底氣,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時也失了光彩,無助地圓睜著。


  朱棣輕輕開口:“爺是四貝勒。”


  四爺一直不曾告知真實身份,現在更是要自己跟那楊子規一起“暫住”,以他的身份終究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的過往,怕是隻會當自己是個外室了。柳如絲極力壓製住心中的絕望,仰臉故作瀟灑地笑道:“多謝四爺這段時間的收留,圖雅要回家了,欠您的銀子,定會加倍奉還。”


  “回家?”朱棣平淡地開口:“你阿瑪出事後,你瑪法立刻就闔家已經搬回了關外老家。柳如絲,你早已回不去了。塔什哈,伺候柳姑娘上車。”


  柳如絲怨恨地瞪著朱棣,直到大隊人馬消失不見,才轉身上車,直到坐上車才任由眼淚大滴大滴落下。


  坐在郡王車駕中,朱棣閉眼回想幼時跟太子相處的點點滴滴,還有臨行前道衍的告誡,太子殘害手足,還是一直忠心於他的兩個弟弟,此乃不可饒恕的大忌,但畢竟是精心培養了二十多年,又是唯一的嫡子,一時半會兒廢不了。好在雖沒那麽容易扳倒他,但已失了聖心,甚至就連老大,老三,老八也不足為慮,反倒是十四阿哥,與眾兄弟相比,對於正在衰老的帝王,青春活力的小兒子遠比這些正值壯年的老兒子們順眼,倒不如順著十三阿哥的猜測,將此事推到他身上,好借太子之手打壓十四阿哥。


  大雨將至,周圍透著一股蒙著牛皮紙般的憋悶難耐,太子卻完全感受不到,連厚重悶熱的朝服都不曾回去換下,焦慮地等待著朱棣的到來。自從皇阿瑪將眾兄弟叫到一起,說老四遇刺的事時,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虛,隻覺得皇阿瑪冰冷如霜的眼神不時地刺過來。


  也許皇阿瑪已經知道了真相,隻是自己身處儲君之位已久,才不好動自己嗎?但這些天皇阿瑪又不曾處罰自己,甚至在老八主動請罪,親口承認自己禦下不嚴,門下奴才犯下如此重罪,也隻是不痛不癢地罰俸三月了事,皇阿瑪到底在想什麽?皇子遇刺這樣的大事就這麽草率地完結嗎?沒有老四幫自己分析,太子鬱悶地發現自己根本就猜不到皇阿瑪心中所想。


  那老四呢,想到老四這些年的陰損手段,太子隻恨自己怎麽就被老三老八這倆混賬玩意蠱惑,一時迷了心竅,做下此等蠢事,萬一被老四知道了,自己可扛不住他的陰招。而且這幾個月皇阿瑪刻意晾著自己,任由兄弟們挑釁生事,沒了老四的輔佐,忙得焦頭爛額還應付不過來,太子不得不承認沒有老四,自己就是沒牙的老虎,根本就唬不住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老四在江南搞掉了老九手下最得意的錢袋子任伯安,左右那些個賊人都是從老八那收買來的,老四遠在千裏之外,哪能想到其中真相,肯定以為是老八他們趁機報複。對了,老九的病!反正他們到現在也沒找到人,以老九跟老四的交惡程度,隻要說是老九被人蠱惑,相信此事是老四做的,自己就能徹底脫身了!


  故而今日小朝會後聽說皇阿瑪派出郡王禮儀迎接老四,太子便迫不及待地在宮門口等候,想要先探探老四的口風,再趁機將刺殺一事嫁禍給老九。


  十三阿哥騎馬走在前麵,看到闊別已久的太子二哥,立馬跳下馬飛奔過去,給太子行禮:“二哥!這麽熱的天,您怎麽不在屋裏等著。”


  太子看到激動的十三阿哥,心知他向來耿直率真,看他對自己依舊毫無芥蒂,看來老四並沒有懷疑到自己身上,一顆心終於放下,熱絡地扶起十三阿哥,輕鬆地笑道:“數月未見,二哥想盡快見到你們啊!之前聽說你們水上遇險,二哥可是一直都掛念著呢,隻有親眼看到你們平安無事,才能放心。”


  說話間,朱棣已經從轎中下來,慢悠悠地走到太子麵前,麵色如常地行禮:“讓二哥擔憂了,說起來也是十三弟福澤深厚,竟能提前感知危險,才能有幸逃脫。”


  太子隨手扔給魏珠一個金餜子,看著他率眾退至五步以外,才攬住朱棣低聲道:“四弟,你知道嗎?我聽人說老九被老三暗示,那斷子絕孫的藥是你下的,因你跟他向來不和,老九信了,才會對你們下此毒手!”


  朱棣冷眼看向太子,不由心中冷笑,扭頭在太子耳邊密語:“這藥本來就是我下的,初二說書那日,他對我出言不遜,本想給他個小教訓,沒想到老九諱疾忌醫,生生拖成大毛病。二哥,您是知道的,我這人心眼小,睚眥必報!”


  大熱的天,太子卻覺得從頭冷到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僵硬地開口:“四弟好手段。”


  十三阿哥湊過來,嬉笑道:“二哥,四哥,你們在說什麽呢?”


  朱棣輕聲笑道:“還不是之前遇刺的事,二哥,我跟十三都覺得此事極大可能是十四所為。一來他跟老八親近,能夠隨意動用他的人。二來,十四向來厭惡我跟十三,趁此機會一並除去。三來嘛,老十不成器,阿靈阿這兩年心思全都轉到了十四身上,十四的小翅膀也硬了,他本就狂妄自大,不甘人後,想要以此將老八取而代之也正常!還有最後一點,皇阿瑪年富力強,咱們這些大的阿哥們卻早已成年,要分走他手中的權利,哪有這些小的討喜,所以皇阿瑪才隻是對我安撫一二,並沒有重罰任何人。”


  太子之前從未將這個任性的十四弟看在眼裏,此時聽朱棣如此一說,第一次正視年輕的小十四,是啊,皇阿瑪還年富力強,小十四有足夠的時間將老八取而代之。老八最大的劣勢是他的出身,但十四卻沒有,再加上他本身文韜武略,取代了老八並非不可能,那自己這儲君之位可就真的危險了。


  朱棣點到為止,看太子神色大變,知道他已經聽到了心裏,便不再多言,借口皇阿瑪召見不好耽擱,領著十三阿哥快步離開,隻留太子在原地發呆,直到傾盆大雨突然落下,才如夢初醒般跑回自己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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