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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三章 人心可鑒(兩章合一)

  冷風吹過三江源。


  白雪落在長白山。


  這個冬天,北方第一場雪花,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


  兩支隊伍。


  那支標有“黃龍特產”,由正官員和快馬運送的隊伍,已經到達京城織造辦,陶大人派出親信正在奏事處填寫貢單。


  而載著百姓希望的千裏馬隊伍,卻仍在路上。


  沒辦法。


  咱們沒有太多馬匹,大多數是騾子、老黃牛。


  就這,在會寧當地招工上來的小夥子們,還認為已經很厲害了。


  知縣大人好厲害。


  有那麽多牲口運輸。


  能在過城時,掏出不被當地官員難為的通行證,別人一見就喊話:“放,放,放。”


  一路居然還有歇腳的地方。


  他們頭一次走這麽遠的路,感覺處處開了眼。


  郭老大戴著耳包抬頭望天,發現雪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回頭打手勢讓傳話下去,停一下,不差這一會兒。


  讓大夥將棉衣係緊些,都打掃利索穿暖和的,咱們再賣力趕路。


  小夥子們立即戴好手套,給麵部圍上棉頭套,那頭套隻露倆眼睛和倆鼻子眼,腳脖子紮上烏拉草,又扣上帶耳朵的棉帽子係好帶子。


  這一套穿搭,屬於工裝,全是發的。


  千裏馬給他們發這些工裝不要錢。


  是,沒要你們錢,宋福生卻花出不少錢。


  這玩意又不是從天掉下來的,要買料子要雇人裁剪大量製作要給手工錢。


  真是大量。


  宋福生不止給運輸的小子們花錢做工裝捂的溜嚴,而且還給例如造鬆花石的那些特產隊全配上。


  好些人都不理解,認為這錢花的冤枉。


  老百姓要想幹這活,理應由他們自己帶齊不是嗎?


  家夥什都不齊全,還出來打什麽工。


  宋福生卻不那樣看。


  他甚至對各個特產隊喊出過話。


  像這次運輸隊出發,他就特意囑咐過:

  路滑的時候實在拽不住車,寧可翻車糟踐一些,也不要為挽救財產有傷亡。


  在宋福生那裏,以人為本,從來就不是空話。人在,就等於錢在。


  你都說百姓愛戴他。


  老百姓們不是傻子,能從方方麵麵感覺出來縣太爺待他們好。


  所以說,宋富貴感覺此行壓力大。


  因為他知道福生眼下很窮,從來也沒有如此窮過。


  窮到將馬老太和胖丫點心店的存項都給搜刮了過來,弄得老太太想在黃龍城開大店,最後卻隻兌下一間小鋪子。


  那鋪子小的,都不敵以前在奉天下麵葭縣的鋪子大。


  窮到,福生私自挪用了公款。


  不動那錢不行。


  像收蜂蜜要先將銀錢給蜂農吧,收山貨,收人參更是,給那些參把頭開的銀錢極為豐厚。


  還有招的這麽多工人,每天都在大量的向外發工錢。


  而欠誰的,福生說了,也不能欠老百姓的吃穿用度錢。


  老百姓更難,秋收後被收繳完稅,就等著給知縣大人幹活掙錢多存些糧呢。


  沒辦法,賬麵上的幾千兩銀錢,不夠幹啥的,就挪用了萬家的。


  想等著富貴到京城賣完了這些,再將賬麵上的窟窿堵上。


  這事,隻有宋九族的家人們知曉。


  搞得富貴在出發前,宋阿爺心理壓力極大的找談話道:

  “富貴啊,福生是堵上了一切,咱全家也堵了一切。


  你要是賣不出去,咱回任家村賣房子賣地都還不上這帳。


  你還要快些賣呢。


  我這幾日做夢,總夢見上麵派人來查福生的帳,說要坎福生的頭,我哭醒好幾回。”


  富貴當即就立軍令狀:“阿爺,我指定能賣出去。賣不出去,我就死在外頭。”


  阿爺一點也沒有感覺到欣慰:“賣不出去,你死外頭也沒用。”


  這也是讓富貴感覺很生氣的原因。


  你說福生搭上了全部,最後讓黃龍府截胡孝敬皇上,一句不提福生的事,這也太不公平了。


  在富貴看來,也千萬別說是為宋九族掙錢,福生才冒如此大的險。


  總是要有大貨商站出來給老百姓賣東西吧。


  福生是可以讓別人幹這一攤,但福生不放心那些掌控不住的人。


  怕幹大後,見到利潤,那些人再扯上其他的官員摻和進來。


  扒一層皮,又一層皮,到了最底層百姓供貨那一環,還能剩下什麽利潤。


  外麵那些人,誰能有他們宋九族實在?


  那些人能給老百姓主動提價收貨嗎?


  倒是會給價格想方設法壓的更低。


  給富貴氣的,搭上了一切,名沒有,太大的利沒有,除了讓百姓比照往年多出不少副業收入,和冒的險比起來根本不對等。


  他這一路越尋思越為福生心裏不平衡、


  黃龍官員臉真大。


  還拿那些人一點招也沒有,怕被難為。


  是,怕。


  宋福生不怕得罪上級官員影響自己升遷。


  宋福生怕的是,老百姓眼下就能掙到錢貼補生活,卻因為自己硬鋼上級官員,上麵卡各種手續。


  怕那些人幹出,寧可讓大山荒蕪在那裏,也不成全百姓。


  富貴不知的是,福生都已經讓步到讓人摘桃子的程度了,還讓許多人不滿呢。


  就比如此刻。


  府衙正在召開稅收繳糧的會議,各知縣都來了,唯獨宋知縣沒到位。


  黃龍府的個別官員就在心裏笑:看來這是幹大了,用不著別人啦。


  會寧來的是呂縣丞。


  呂縣丞在開會前,硬著頭皮與陶大人他們賠禮道歉。


  說我們知縣大人不知曉開會的事,人不在縣衙。


  前一段下麵人報,發現了一種石頭,經人翻閱書籍又探聽查看,說那石頭叫滑石。


  我們知縣就下鄉看石頭去了,那東西能做石鍋。


  心裏旁白:


  你們這也太突然了,忽然就派人說,讓去府城匯報繳糧情況,還讓兩日後就到位。


  當我們知縣像你們那麽閑,他正在下麵偏僻村莊走訪滑石。


  那村離我們縣城就有五日路,飛也飛不回來啊。


  沒招了,他就來對付開會了。


  陶府尹聽完緣由,率先笑了一下:“噢?看來宋知縣確實很忙。”


  其他官員:恩,嗬嗬,是,忙,可以理解的嘛。


  呂縣丞:以我多年浸染官場多年的經驗分析,你們並沒有真理解。


  會上,呂縣丞由於品級,坐在最末位。


  但是當匯報繳糧情況時,呂縣丞頭一回閃亮亮。


  坐直腰板告知:會寧縣百姓無一村一戶拖欠,已全部上繳完畢。


  一副你們隨時可以下令開倉送繳。


  其他縣或多或少又欠朝廷糧食的知縣們,齊刷刷看向出風頭的呂縣丞。


  有人不屑,有人不信,有人認為會寧太鋒芒畢露並不是好事。


  會後。


  各地知縣們好不容易湊到一起去聚餐了,和黃龍府的上級官員們一起。


  唯獨沒有人喚住呂縣丞。


  呂縣丞坐在車上,笑著搖搖頭:

  不叫他拉倒,手頭一堆事兒,忙不完,回頭知縣從鄉下回來又會對他皺眉。


  以為他還是從前那個他嗎?

  最近早就想清楚了。


  他品級低,真沒必要腦子削個尖的四處鑽研、


  能給這位六品的宋知縣伺候明白就行。


  要是伺候不明白那位,假使能傍上四品大員又如何?

  他的主管官員宋知縣要想按死他,不說他好,不讓他動,別人一點招也沒有不是?

  ……


  黃龍府尹陶大人,手邊擺著會寧繳糧賬目,一邊翻閱,一邊也在心裏琢磨宋福生這個人。


  偶爾還和親信說兩句。


  比如:


  宋知縣是不是故意不來的,感覺受了委屈?


  他會不會將會寧貢品變成黃龍貢品這事傳話給陸家?

  柳將軍那裏暫時倒是無所謂,柳將軍不在府中,可陸家那裏……


  親信對這兩個疑惑給出分析:

  有可能是故意不來。不過,大人,他委屈什麽,傳話給陸家又如何,這在哪裏也說得過去。會寧不屬於黃龍嗎?沒有黃龍府的支持,會寧能做成什麽。


  陶府尹聞言一笑:

  是啊,他大概是太在意宋福生和陸家的關係而一葉障目了。


  稍稍放下了心。


  親信又告知陶大人,他之所以分析是故意不來,是因為聽府中管家說,夫人找了馬老太,哦,也就是宋知縣的娘親。


  “找她作何?”


  夫人聽聞宋知縣的娘親得大長公主看重,一直想找機會見上一見,最好能多多聯絡。


  然後真是出於好心,知曉宋知縣的娘親在尋門麵,提出府裏有一門麵正空著,倒是可以一起做些什麽,宋知縣的娘親卻婉拒了。


  陶府尹對這事一無所知,最近繳稅太忙,這是頭回聽說:


  “噢?”


  是的,拒絕了,且那老太太的態度……


  當晚,陶大人特意歇在夫人房間。


  要不然他隻有初一和十五才會歇在夫人這裏。


  陶夫人詳細地告訴夫君:


  說那老太太給她個軟釘子。


  她這麵還沒有說出什麽,那麵就話裏話外,點心買賣和宋知縣無關。


  說什麽無非就是以前窮苦出身,幹活幹慣了閑著難受,趁著還能動,才弄出點心買賣想掙點養老錢,給孫女掙個出嫁買賣傍身,變著法的說,這是鬧著玩的,無所謂幹大幹小,更無所謂鋪麵大還是小。


  那不就明白了嗎?

  什麽不在意買賣幹大幹小。真不在意,來府城做什麽,隻在會寧開一家店不就可以啦?

  就是不想合夥。


  陶大人聽完後,心裏越發的不舒服了。


  下級比本官靠山硬。


  本官做決策時,要防著下級別越級奏報。


  本官這個上級,竟要私下分析,一個官階比本官低幾級的知縣是否心存不滿。


  長此以往,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心情。


  看來宋知縣有陸家做後盾,又有柳將軍的配合,是真不將他這位上級放在眼中了。


  兩日後。


  就在宋福生身穿大棉襖,站在一群村民中間笑著說:“這石鍋真不賴,買不起鐵鍋的就買它”時,皇宮織造辦的官員也將黃龍貢單呈了上去。


  皇上就命楊明遠找出會寧奏折。


  楊明遠找完呈上,“回皇上,微臣沒有尋到會寧奏折,隻尋到黃龍府的折子。”


  同樣伴在皇上身邊的丁堅,聞言筆尖一頓,心想:


  嗬嗬,有人要倒黴啊。


  黃龍府的折子,要是直抒是會寧呈上的貢單,是會寧知縣如何,哪怕是隻提一嘴,黃龍府發現會寧如何如何,那一切都好說。


  但要是不提,就有意思了。


  要知道那位楊狀元,早就將這事在皇上那裏捅開了。


  應試賭約贏鋪子,當初都成為京城官員間的笑談了。


  過後皇上也知曉了,聽說有詢問過緣由,得知楊狀元錢錢錢的不是為自家,這才將楊狀元召用。


  丁堅眼神閃了閃。


  果然,他聽見皇上被氣笑的聲音了。


  且皇上還將折子遞給那位楊狀元,讓看看這折子的書寫方式熟不熟悉。


  丁堅一聽,偷偷挑下眉,心想:


  難不成,黃龍那位邀功的官員,是對照著宋知縣的折子抄寫的?


  那也太懶啦。


  你倒是改改詞再說是自己的呀,怎麽能如此不小心?


  那位官員,你不知曉宋福生乃天子門生?

  你當天子門生是空話?


  你當皇上不了解自己學生的敘事方式?


  你當皇上要是沒見過宋知縣的文章,能隨隨便便就下詔稱為門生?

  到底是你太懶,還是你認為皇上很忙會注意不到這些“小事”?

  楊明遠看完奏折,看到陶府尹的名字,沒有提及宋福生,臉上波瀾不驚。


  還告訴皇上他熟悉,這是宋知縣的敘事風格。


  宋知縣那人是什麽風格呢。


  皇上,楊明遠,丁堅,見過宋福生文章的人多少都有些了解。


  宋福生其人講實際。


  例如奏折中漂亮的鬆花石,他用大量的篇幅,不是講這種石頭擺宮裏有多賞心悅目。


  而是講經過多少次試驗,發現磨刀有多快。


  又有親身上戰場的經曆,更是能講明白磨刀石有多麽能提高單兵作戰能力。


  那一看就是還有一肚子話沒說完的樣子。


  估摸是連製造、采買,朝廷該怎麽給會寧百姓幹活錢,分發、配備那一套都想抒發見解來著,就是篇幅不能過長,也或許是不敢直接在問安的折子裏提實際問題在罷了。


  和那份貢試卷差不太多的寫法。


  黃龍的那些官員有哪個去過前線?有幾個親眼見過士兵手中的鈍刀?


  沒有此種經曆,都寫不出來這一套一套的。


  皇上看眼楊明遠,心中想著宋福生。


  宋福生卻又是幸運的。


  朕至少知曉是他在做實事。


  而那些不為朕所知的好官員呢。


  當天,皇上在議事時,請大臣們喝了黃龍府送來的蜂王漿。


  又讓大臣們品鑒鬆花石硯,末了,皇上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這是會寧特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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