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不死不足以籌其罪
我想起了最近兩年鬧得轟轟烈烈的兩個案例,半響無言。
病房裡安靜下來。
藍溪起身給老趙的空被子里加了點水。
老趙卻只是握著水杯,看著杯子里清亮透明的液體,也不去喝。
「說到底,都是為了水啊!」老趙看著水杯嘆氣,半響,又搖搖頭。「好像這麼說也不對,爭奪水源只是個由頭,最終起到關鍵作用的,還是人的慾望和私心在作祟。我事後想了又想,覺得我們的那場械鬥完全沒有必要。既然發現了新的水源,只要沿著水脈再多打幾口井就是了,為什麼要為了一口井爭得頭破血流,還弄出人命來呢?」
我想了想,覺得的確如老趙說的一樣,那場改變了老趙整個人生軌跡的械鬥,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藍溪恐怕也是這麼想的,默默點了點頭。
藍菲看看我們,忍不住問了句:「那後來呢?」
老趙苦笑。「後來?後來我爸就被判了刑。在當時,別說殺人,就連盜竊都是重罪。我老爹本來是要被判死刑的,可村裡聯名為我老爹求情,後來才改判了死緩。我為了救我老爹出來,不止一次上法院和公安局認罪,說明殺人的其實是我。可他們認為我這是為了替我老爹頂罪,不肯採納我的供詞。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我爹還帶著傷,被押到大卡車上,游村示眾,然後送到號子里。
就為這個,我的親事也吹了,姑娘家怎麼可能肯把家裡的閨女嫁到殺人犯的家裡?我爹進了號子以後,我娘也變得精神恍惚了,整天坐在家門口等我爹回來,嘴裡還念念叨叨的。有幾回,半夜裡她也會突然爬起來,說聽到我爹回來的腳步聲,要我出門去看看。
我老爹被判的是死緩,怎麼可能回來?
我知道我娘這是得了癔症了,帶她去好幾個醫院看了,葯也吃了不少,好像有了點效果,我這才放心了些。可我放心得顯然太早了。第二年大年三十,家家戶戶聚在一起吃團圓飯的時候,我娘說家裡沒酒不行,要出去買酒。我當時正忙著做飯,也沒有多注意。可等我把飯菜都端上桌子,等到飯菜都涼了,也不見她回來,這才著急了。出門去找,哪裡還找得到?」
說到這裡,老趙的眼眶都紅了,兩行渾濁的淚水沿著臉頰滑了下來。
甭管人長得多大年紀,母親也始終都是心裡最柔軟最溫暖的記憶。
看到老趙這樣,我也想起我的母親了,眼眶也有點微微發熱起來。
老趙默默地抬手擦去臉上的淚痕,嘆了口氣。「就這樣,我再也沒有見到過我老娘,她就這樣走丟了。這個消息,我一直沒敢跟我爹說。去號子里探望他的時候,只說老娘身體不好,怕見到他會激動,所以沒敢把人帶過來。我也不知道我老爹猜到了多少,問過一兩次以後,他也就沒有再問起過。
雖然老爹不問,我卻不敢不去找。為了找到我老娘,我離開了村子,開始了到處漂泊的生活。只要是有誰跟我說,好像在哪裡見到了和我娘很像的人,我就會立馬找過去。過了兩年,因為老爹在號子里表現良好,改判了二十八年。
雖然之後不斷減刑,可他到底沒有熬到刑滿出獄的那一天。在刑期還有四年零三個月的時候,我老爹被查出患了癌症。我最後一次見他,不是在號子里,而是在醫院裡。
我還記得當時的情景。他那麼壯實的一個莊稼漢,瘦成了一把骨頭。拉著我的手說:『貴子,你娘不在了吧?我最近經常夢到她。她這是要接我走了。』」
老趙說到這裡的時候,不僅是他自己又掛上了淚痕,就連我和藍溪都眼眶濕潤了。藍菲更不用說,把頭埋在我的肩膀上,無聲地啜泣起來。
「就在我趕去醫院看望我老爹的當天晚上,他就走了。」老趙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低頭喝了幾口水,慢慢擦去臉上的淚水。「所以,你們知道我為什麼為自己定下『絕不殺傷人命』的這個死規矩了吧?我老爹雖然沒有說出口,可他最後看我的時候,眼睛里清清楚楚就在告訴我這麼一句話。
幾十年了,我為自己的一時衝動,付出了一生漂泊,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代價。這個代價實在是太沉重了。王野,藍溪,你們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這個故事的原因了么?師父這是不想你們重蹈我的覆轍啊!」老趙把手裡的水杯放回去,悵惘地看著我和藍溪。「你們還那麼年輕,以後有大把的好日子可以過,千萬不能像師父一樣,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
藍溪點頭,握住老趙的手。「師父,你放心,你的話我都聽進去了。以後但凡做什麼,一定會三思後行的。您別擔心!」
老趙點點頭,把視線轉到我的臉上。「王野,你怎麼說?還堅持要去做那件事么?」
我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說不出口,甚至不敢和老趙殷殷期盼的眼神對視。
老趙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人太執著了,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我收了你這麼個徒弟,實在是不知道是禍是福啊!」
我抬眼瞅了瞅老趙。「師父,您放心,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連累你的。」
這是我唯一能保證的。
老趙聽了我的話,卻勃然大怒,起身一巴掌拍在我的脖子上。「屁話,我跟你說了這麼多,難道是怕你連累我么?我都奔五十的人了,黃土都埋到腰眼上了,還怕你連累我什麼?我這是怕你自己年輕衝動,以後像我一樣後悔都沒有地方哭去。」
老趙這巴掌是下了力氣的,把我的脖子抽得火辣辣的生疼。
我握著脖子,不敢回嘴。
知道老趙這是為我好,可有些事情,我不做才會後悔。
藍菲看著我脖子上的紅印,心疼得不行。拉開我的手,俯身過來輕輕地朝上面吹氣。
看到我倆這樣,老趙有氣也沒處發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算了,該說的我也說了,你要怎麼決定,我也干涉不了。」
看到老趙沮喪失望的樣子,我心裡也也不太好受。
「師父,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我原本不想把前因後果告訴老趙和藍溪,可眼下似乎不說也不行了。「眼下不是我想讓步就能讓步時候,要知道有些人,不把我逼到絕路上,是絕對不會罷手的。早上那個唐局長和孫竟康的什麼架勢,你們也看到了吧?你看他們像是會息事寧人的人么?」
老趙抬起眼皮,瞄了我一眼。「你到底是怎麼得罪人家了,鬧到這種不死不休的境地?」
不死不休?
老趙的這個用詞,還真是特么地太準確了。
「我和孫竟康是怎麼個狀況,想必你們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我也就不多說了。我只告訴你們,我和唐宇之間的恩怨。」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慢慢把和唐宇之間的恩怨過節都說了出來,就連老金家和唐宇的那些事也透露了一些。
不是我想泄露老金家的隱私,實在是為了向老趙和藍溪證明,唐宇這麼個壞事做盡的逼崽子,不死不足以籌其罪。
等我把故事說完,老趙臉色變得更加凝重,藍溪聽得雙手都握成了拳頭。「卧槽,這麼個傢伙,死一次哪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