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怪異的我
一個重四五百斤的人,整天粘卧在床上,除了吃喝,就是屙屎尿泡。而且吃得多,屙得多。這種人活著有什麼用?「天生我材必有用」這句話在他身上也不成立了。
可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見他!
有些事情很奇怪。
譬如:一個看起來長得越不像有錢的人,尖嘴猴腮,個低細腰的。可他偏偏最有錢(參照馬雲)。
一個腆著大肚子,額寬臉方的人長得氣派,頭剪得一絲不苟,穿得有質感和乾淨,很像一個大老闆。可他偏偏是一個跑黑車的司機。
與人處世,你最好相信一句話:一個看起來最無用的人,他可能是最有用的。只不過他的用處你看不見罷了。
母親說你哥哥在家呢!要把他從家裡弄出來,只能把屋子拆了,再找個吊車過來把他吊出來!
我說那你拉我回家吧!
母親說咋的把你拉回家?誰也不讓咱打他家門上過!飛咱又不會飛,鑽地咱又不會鑽地的!
我說報警!讓警察把咱送回家去!我就不信他們還敢阻攔警察!
母親說別動不動就報警的!得罪完一個村子里的人,能對咱有啥好處?你就在賓館里住幾天吧!等你死了我再回家!」
我說萬一我死不了呢!
母親說會哦!你咋的可能死不了!你得的可是腦癌!腦癌根本沒得治!
我不再說什麼。在架子車上又重新躺了下來。
母親推著架子車,一直往前走著。
好在柏油馬路平坦緊實,這天氣又是春風送爽。而壓在架子車上的我重量只有三四十斤。她推著架子車推得並不辛苦。
我望著藍天白雲。覺得天空很遼闊。天好大。天很遙遠。
趕了老長一段路子。母親感到累了。就把架子車停放在路邊上。她自己坐在路旁邊上的一個畫著紅白線的石柱子上歇息。
她看起來很憔悴,疲勞之態明顯。頭髮白完了一半。像六十多歲的年紀。
「娘,你今年多大了?」我忍不住問。
「四十七了!我十九歲就生下了你哥。到二十一歲生下了你!」母親說。
我禁不住心中泛起了一陣酸楚。有一滴眼淚從一隻眼睛里流了出來。
母親說:「看人家那孩子。一個個的生龍活虎。往家裡弄一輛汽車。在城裡買一套房子的。娶媳婦又生孩子的。再看看你倆,純粹是來噁心我的!」
我忍不住說:「你別急,早晚會讓你享上大福的!」
「我靠恁娘!你看看你這個屌形!馬上都要死了,還擱這兒給我吹牛逼!甭噁心我了!」母親氣得罵道。
我說:「娘!我有職業嗎」
母親說:「有!你是一個刻碑人。刻的碑賣不出去。指著你掙錢,能餓死一家人!」
原來我真的是一個刻碑人!
或許應該說:原來我仍舊是一個刻碑人。
我不由得想到了接引碑。
接引碑在哪裡?
這個世上,到底存不存在接引碑?
歇息夠了。母親又用架子車推著我往城裡趕。
一直耗到天黑。我們才來到了繁華的城裡。
我說渴死了,買瓶水吧。
母親不僅買了一瓶水還買了一個燒餅給我。
喝掉了半瓶水,才吃了幾口燒餅。一股強勁的反胃之力促使我張開嘴,嘔一聲的將肚子里的東西全給吐出來了。
穢物的臭味異常的大,熏得正擱旁邊吃夜宵和賣飯的人紛紛扭頭側目的朝這邊看我們。燈光下,人人臉上帶著嫌惡之色。甚至有人揮手罵道:「快他娘的滾,臭死了!這飯還讓不讓人吃!」
我正在架子車上坐著,流著眼淚將手裡的燒餅和礦泉水遞過去,說娘,給你吧,我吃不下去!
母親將才咬了幾小口的燒餅和還剩下大半瓶子的礦泉水扔進了垃圾桶里,說你真腌臢,吃剩下的東西讓我吃,你還怪孝順了,我靠恁娘!
我笑著說:「你別罵了,罵的都是你自己!」
「我靠我自己還不行嗎!」母親哭著說。
「你哭啥?」我說。
「我惱得慌!」
「你惱啥?」
「我啥都惱!」
一個老女人,臉上流著淚,寫滿了無奈,充滿了絕望。
除了用一句「我靠恁娘」來發泄,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可這生活,還是要過下去。
貧窮的人會越過越窮,因為沒錢辦事。事辦不好,生活就好不了。
越有錢的人會越過越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幾乎沒有他辦不成的事。事辦好了,生活就好了。
瘦骨如柴的我坐在破舊簡陋的架子車上,看著來來往往燈光閃亮車身潔凈的汽車。看著坐在路邊強光下喝酒吃肉的人們。再抬頭看看這城市裡的高樓大廈。心說:這真是一個不公平的世界。
這個世界真的需要發生改變!
變得每一個人都能過好。
而不是一部分人用血汗供養著另一部分人。
這個骯髒浮華的世界,全都由金錢和權力在主導。
一個老實人勤勤懇懇的幹活,不抵小人諂媚一笑。
到處都是奴。
毫無正義可言。
「娘,別哭了!早晚有一天,這個世界會被改變的!」我說。
「誰來改變它?」母親說。
「我說我哥能改變這個世界,你相信嗎?」我說。
「別逗了!」母親笑得非常枯澀。
「娘,我要改變這個世界!」在架子車上,我重新仰躺下來,望著星辰稀疏的夜空說。
「別吹牛逼了,讓我噁心!」母親罵道。
接下來。
她用一輛架子車推著我,找到了一家看起來很破的小旅館。它掛在牆壁上的燈箱都是歪斜的,有的字亮有的字不亮。
天開始起夜風了。颳得人有點兒冷。
母親問:「多少錢一晚上?」
旅館老闆問:「開幾間房?」
母親說:「就開一間!」
「那就來個一間兩床的房間吧,看架子車上拉的那個人年輕,是你兒子吧!」旅館老闆說。
「嗯!他是我二兒子。一間兩床的房間多少錢一晚上?」母親問。
「四十!」
「那一間一個床的有沒有?」
「有!三十五!」
「便宜點兒吧!我們要住好幾天。十五一晚上行不行?」母親說。
「沒可能!給你按三十一晚吧!不能再低了!」旅館老闆說。
母親要了一間房。
她將用床單裹著的我抱上了二樓。進了一間狹窄破舊的屋子。將我放在了一張不算寬的床上。
我說:「娘,你咋不開一個一間兩床的房間?你讓我睡在這個床上,那你睡在哪兒啊?我都這麼大個人了,咱倆總不能擠在同一個床上吧!」
母親說:「大財!你自己先在這兒住著吧!我得趕回家去,你哥還在家餓著呢!」
我說:「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去安全嗎!路那麼遠!」
母親說:「我一個老女人怕什麼!碰上搶劫的。要錢沒有。誰劫色儘管來!老娘一年多沒讓人干過了,正憋得快撐不住了!就算來十個土匪一塊上,我也能吃得消!」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母親給我留下了一百塊錢,離開了。
我將身上的黃色壽衣脫下來,掖藏在了床頭櫃里。怕別人看見我穿了一身壽衣住人家的屋子,被嚇著,再讓旅館老闆把我給轟出去。
接下來。
我一直躺在床上。等了三天。
母親沒有回來。
我不吃不喝的,竟也沒有被餓死。
甚至我連一泡尿都尿不出來。
只是我的一顆頭,它無時無刻不在疼著。火燒火燒的疼。顱腔內好像被安置了一顆不斷發熱,且溫度上升沒個限度的內核。燒得我渾身如火一般的燙。口乾舌燥無比。喉嚨里彷彿已經徹底乾涸沒有水分了。火辣辣的干疼。稍微咽動一下都疼得受不了。
在這三天里,我要麼是昏沉沉的睡著了。要麼就是人醒著的時候正在咬牙忍受著劇烈的頭痛。
終於,一扇門子被推開。往這間屋子裡進來了一個人。
是旅館的老闆。
他實在不放心,就進來看看。
看著正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我,他神色擔憂地說: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怕他攆我出去,努力的大聲叫道:你哪只狗眼看見我快死了!我正活得好好的!你會說個話不?我看我瘦是不是?我告訴你,我本來就這麼瘦。一直都這麼瘦!
「唉!」旅館的老闆嘆息了一聲,說:「孩子,你別硬裝了!你這都瘦得脫形了,成一具骷髏了。換誰都能看得出來,你快死了!」
「你想把我攆出去?錢不是給過你了嗎!錢不夠了是吧,我這兒還有一百塊錢,你拿走!」
我慢慢地伸動著一隻乾枯如雞爪的手,在枕頭底下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了那一張摺疊著的紅色的百元鈔票。用力捏著它,顫抖著手遞了過去。
看得旅館老闆落淚了,他沒有伸手接錢,說:你放心,我不會攆你的!如果你媽媽不回來了,你就算死在這張床上,我給你收屍!
錢,從我的手中掉了下去。
我哭著說:「好人,謝了!」
第五天了。
母親還是沒有回來。
我覺得她不會再來了。
她是讓我一個人在這兒等死。
死後,我怕是不能被埋進故鄉了。因為沒有人來接我的屍骨。
我的等待,是沒有意義的。
可我還是在等。
不是再等母親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著什麼。
或許,是等死吧!
要不然呢,除了等死之外,我還能幹什麼?
第八天。
第十天。
第二十天。
一個月過去了。
我仍舊在這張床上躺著,竟還沒有死。
旅館老闆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只好選擇了報警。
一扇破門又被推開了,進來了兩個警察和一個旅館老闆。
三個人站在床的旁邊,正在俯視著正躺在床上的我。
奄奄一息的我,瞪著一隻眼睛,也正在看著他們。
「這哪裡是一個人?這不是一具骷髏嗎!」一個警察說。
「可不是嘛!他自己在這兒躺了一個月了都。不吃不喝的。竟然還沒有死呢!眼看著快要死掉了,可他偏偏就是死不了!這讓我越來越感到害怕了。不正常這!我讓你們過來看看,這到底是一個啥玩意兒?」旅館老闆抱怨道。
「誰把他送到這兒來的?他的家人呢?」警察說。
「是一個老女人把他送過來的!那個女的應該是他媽媽!還用說嗎!肯定是他媽媽把孩子拋棄了!那女的看起來也是老苦的,這都啥年代了她還推個架子車的,真不容易呀!可能是真的沒奈了。我不怪她!」旅館老闆說。
「你知不知道你家在哪兒?」警察沖躺在床上的我大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