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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信天道善惡因果

  「閩中逃難之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然則人分三教九流,流民亦是如此,其中既有良善之家,也有兇徒與歹人混雜。我若公然散財,之後袖手而去,轉眼錢財便十之八九落入歹人之手。非但如此,說不定還要平添殺戮。」


  話音未落,守在殿外不遠處的宋蔓秋已經眉頭緊皺——她分明還記得,那一日當真有不少流民目露凶光,如此說來,她仗義疏財之舉,反倒給流民帶去了一場無妄之災……


  殿內眾人更是聽得頻頻點頭,顯然是覺得步安心思縝密,考慮周到,即便是剛剛還在詰難步安的費永年,也不由得讚許道:「不錯,假若逃難百姓是在道旁撿到了銀錢,自然小心藏匿、不敢聲張,不至於被歹人搶了去。」


  仰修看著步安胸有成竹的神情模樣,不由想起楊子江畔,步安逐一列出七條鐵證,點破他暗中行兇,試圖攪亂逐月大會的底細,令他啞口無言的場面來。他小心環視殿內眾人,一方面期待步安口吐蓮花、震懾眾人,另一方面又覺得,此間聚集了江南各地的頂尖人物,只怕言語間稍有疏漏,便會被捉了把柄……


  正這麼想著,果然有人不冷不熱地問道:「區區幾個歹人,略加懲治便是,何必多此一舉?」


  此人姓唐,坐在太湖書院人群之中,三十齣頭模樣,生得其貌不揚,卻以詩詞揚名江南,去年蘭亭夏集上與步安結下樑子之後,便一直想要討回場面,只是苦於沒有機會,這會兒竟有些按耐不住。


  「如何懲治呢?莫非唐公子覺得,歹人臉上都有刺字不成?」那邊廂呂飛揚忍不住出聲譏諷。


  唐姓儒生聞言一滯,他方才脫口而出,一時也沒考慮周到,這會兒被呂飛揚問得措手不及,自知理虧卻仍舊脹紅著臉喃喃道:「步執道才名遠播,難不成連良人、歹人都分不清嗎?」


  步安從來就是不肯吃虧的脾氣,冷笑道:「若只看面相,閣下便是大奸大惡之輩,不知我猜得對不對?」


  唐姓儒生自詡風流,唯獨對自己相貌有些自卑,這下被戳了痛處,立時勃然大怒,正待發作之時,卻見步安又大搖其頭。


  「……然則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閣下醜陋皮囊之下,興許藏著一顆溫良之心,也未可知。」步安一臉戲謔。


  唐姓儒生自然知道自己是被愚弄了,氣得半邊臉都有些抽搐,卻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駁。


  步安不等他開口,便像忘了這樁小插曲一般,面對眾人道:「方才只是其一……試問諸位,人在窮途末路之際,相較於接受施捨,自己撿到銀子,心情是否略有不同?」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才知道,步安之前那句「說來話長」不是假託之詞。


  而步安不做任何停留便自問自答道:「小生覺著,這其中有大不同……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即便得了富人施捨,隱隱然也會覺得理所當然,甚至還嫌你施捨得不夠……可他若是自己撿了銀錢,會不會覺得天無絕人之路?」


  這連番妙語,非但引得殿內眾人思索,更將唐姓儒生拋在一旁,尷尬之極。


  「些許差別,有這麼重要麼?」也有人笑吟吟問道。


  「你覺得不重要……是因為你不曾見過閩中災民。」這一回出聲的卻不是步安,而是薛采羽,身為受災最重的七閩道劍州府寧陽縣人氏,由她說出這句話來,意義非同一般。


  「天無絕人之路……」屠琅也緩緩點頭,神情落寞之間彷彿想起了什麼舊事,「好一個天無絕人之路!」興許是這接連兩句烘託了氣氛,殿內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僧紛紛合十,口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本來到了這個份上,步安應該見好就收了,但他似乎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正是這一絲危險氣息,讓他決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小生隨身財物,充其量白銀百兩,可災民何止百千。我又有何資格來決定孰生孰死?不如將這權力交付於天……」步安頓了頓道:「或謂之天道……」


  他此言一出,便將立意頓時又拔高了一層,令得殿內眾人又是一驚。儒釋道三家幾乎都承認,在聖人、神仙、佛菩薩之上,還有一層更加冷酷也更加高遠的力量,便是天道,而步安將這「拋銀道旁」的小事,如剝蒜一般層層解開,剝到這一層顯然已超出了絕大多數人的預料。


  可這還不算完。


  「神州天下,百姓窮苦顛沛時,盼著善人布施;蒙受冤屈時,盼有青天做主;若遇上世道不好,便連士大夫之輩,也只好期待明君降世……可一旦邪月臨世,善人、青天、明君都不管用了,又如何是好?」


  步安聲音不響,卻因為四下里太過安靜,而傳出去很遠:「閩中拜月之患,到底因何而起?私以為百姓xi以為常,凡事得有個誰,來替他們出頭做主,如今邪月臨世,善人、青天、明君都不管用了,便只好祭拜亂神了。」


  他這幾句乍聽之下,簡直大逆不道,可這點星殿內畢竟聚集了神州江南一等一的人物,自然有人品出了其中滋味。


  譬如以舍難大師為首的幾位高僧,此時便紛紛合十,低聲頌唱佛號;又譬如屠良逸與屠琅父子,仰縱與仰修父子,面上都露出了極為凝重的神情。


  「世人迷信亂神,終使天下大亂……」步安長吁一口氣,沉吟片刻道:「照我看來,這世上所謂善人與青天,都未必靠得住;百姓與其等人來救世,不如信自己,信天道,信善惡因果。」


  此言一出,薛采羽忽然想通了什麼似的,兩滴清淚爬上了臉頰,失神般自言自語道:「怪不得,怪不得步爺無論如何也不承認是在做善事……」


  與此同時,費永年與呂飛揚二人,幾乎同時走出兩側隊列,朝殿首方向行禮。


  「步安方才所說種種,堪比聖人之言!假以時日,必成一代巨儒!今日若將他逐出書院,是要被天下人恥笑的!」費永年一臉激動。


  「假如書院執意如此,便將我呂某人一同趕下山去吧!」呂飛揚更是負氣一般喊道。


  兩人同時求情,在場眾人也有些不解。


  以廣念、薛采羽以及舍難大師三人的證詞,加上步安剛才這一通振聾發聵的言辭,之前種種誣告已經不堪一擊,費、呂二人又何必再求情呢?

  不過正所謂花花轎子人抬人,既然他二人如此,眾人也樂得錦上添花,於是乎,殿內七嘴八舌許多人都在替步安求情。而太湖書院那位唐姓儒生,已經灰頭土臉地坐了回去,只盼著誰都別去留意他。


  可就在這時,步安瞧見了點星殿深處側門,款款走出一位風韻猶存的婦人。這婦人雙手負在身後,雙足輕移時還發出叮噹聲響,顯然是被上了枷鎖。


  步安一見此人,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今天這場鬧劇,不是隨便吹吹牛,扯扯淡,就可以過關的。


  因為這女子正是望江樓的東家,早已失蹤半年之久的胡四娘,一隻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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