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一夜神州分南北
聽了晴山的版本,步安才明白她為何突然會說起這個故事。原來這世上雖然也有羊左之交的典故,內容卻與步安所知的大相徑庭。
相傳羊角哀與左伯桃乃是西漢時期的兩位儒修,羊角哀家境豐盈,常常接濟出身窮苦的左伯桃。
左伯桃受得心安理得、從未言謝,旁人因此頗多閑言,羊角哀卻不以為然,笑說:「吾與伯桃兄弟也。」
後來羊角哀入朝做官,進而與人結仇。那仇家修為精深,羊角哀自知必死,卻不料四面楚歌之時,多年音訊全無的左伯桃忽然現身相助。
兩人苦戰不敵,左伯桃竟然自刎而死,化作厲鬼,遁入仇家靈劍,以魂奪靈……那仇家臨死都不知道,為何自己的靈劍,會突然反噬。
「公子貼身鬼仆了得,可以讓她試試,遁入這柄上古靈劍,奪了劍靈。雖是權宜之計,終歸不必急於煉造靈劍了。」宋蔓秋也明白了晴山的意思。
步安想起虞姬下落不明,說不定已經魂消玉碎,不禁搖頭嘆息。
晴山便勸他不必擔心,池眉已是鬼雄之體,即便鬼甲已毀,她也多半無事,影伯去了江寧,必定能尋到她。
「若能找著,自然最好。」步安隨口應道。他擔心那晚無意之間已榨乾了虞姬,卻沒法與晴山、蔓秋直說。
這時張瞎子進來傳話,說有貴客來訪,步安見他支支吾吾、神情有異,便跟著他來到院牆下,輕聲詢問來者何人。
瞎子答說,正是蔓秋姑娘的爹爹宋尹廷,只是喬裝打扮,又故意變了嗓音,大約是不想被人認出來。
步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讓瞎子前頭帶路,不久來到阜平街上張瞎子名下的一處宅院,見到了一身便服,行商打扮的宋尹廷。
瞎子很是機靈,知道宋尹廷不願顯露身份,非但連宋蔓秋都不告訴,將步安領到宋尹廷跟前時,也仍裝做不認得他——其實以張瞎子剛入空境的風水玄修為,但凡遇見過的人物,再怎麼喬裝也瞞不過他。
瞎子一走,宋尹廷便朝步安躬身行禮,鄭重道:「杭州宋氏一門,多謝步公子救命之恩!」
步安大約猜到,自己失蹤的那段時間,宋蔓秋多半漏了口風,有關破陣經過,被宋公問出了大概,要不然,宋家又為何要專門謝他。
面對未來岳父,他自然要講究長幼尊卑,哪敢生受,立即躬身回禮,口中自謙不迭。
步安接著問起,到底出了什麼事,以至於老大人要刻意喬裝。
宋尹廷卻被問得一臉疑惑,反問他,路過杭州時走得那麼急,難道不是有意與宋家撇清關係。
步安這才明白,這中間有些誤會。他當時走得急,自是另有緣故,但是宋家會想岔了,倒也有他們的道理。
眼下天姥書院欲借溫親王之名,號令江寧儒林,與宋家的關係突然變得微妙起來,步安身為天姥學子,即便是為了避嫌,也要與宋家保持距離。
不得不說,宋公做事夠上路,破有君子之風——因為站在宋家的角度,本可以借宋蔓秋這層關係,公然招攬步安,甚至逼他站隊。
既然宋家如此講究,步安也不願遮遮掩掩,直言自己不準備回天姥書院效力,但也不願與之為敵,簡而言之,宋屠兩家若是暗中角力,他大體上兩不相幫。
宋尹廷得到這個承諾,已是心滿意足。這年頭極重門第派系,步安出身天姥,能夠在宋屠兩家之間做到不偏不倚,必定是蔓秋起了作用。一念及此,宋尹廷也不由得感慨,當初爹爹將蔓秋送來步執道身邊,果然看得長遠。
步安表明了立場,照理有些事情不該多嘴,但他從江寧過來,所見所聞,終歸有些放心不下,還是忍不住詢問,宋公到底作何打算。
宋尹廷苦笑道:「既然天姥書院師出有名,宋家也不願搶這個風頭。」
他話中有話,步安自然聽得出來,微微蹙眉道:「誰也不願替人做嫁衣……只是如此一來,江寧危矣。」
「不瞞步公子,曲阜書院已然衣冠南渡,原本是打算落腳江寧的。」宋尹廷搖了搖頭,神情有些無奈。
步安嘆了口氣,問道:「眼下決定轉去七閩道了?」
宋尹廷苦笑著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問道:「步公子打算何時西行?」
他這一句同樣帶著玄機。
步安早在半年多前便同宋國公說起過,逐月大會過後,自己打算西行。現在他既然不願夾在宋屠兩家之間,必定不會留在江南東道。那麼宋尹廷的言下之意就很明白:你步公子決定避退,宋家又何嘗不是。
另外,宋尹廷問他何時走,其實是問他,七月十五天姥山上的英雄大會,去還是不去。
步安便答說,此間尚有許多瑣事未了,要走也在八月了。接著又補充了一句,說這幾日打算回一趟嘉興。意思是說,所謂英雄大會,他沒興趣去湊熱鬧,但沒把話說死。
之後宋尹廷又說了些江南儒林的形勢,大致與步安所料相當。
玄武驚雷太過突然,朝廷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幾百儒生能夠破陣而出,更想不到他們的出陣之後便徹底撕破麵皮,將逐月之變的幕後真兇定在了隆興帝頭上,而對道家隻字不提。
幾日里江南儒林皆反,即便立場最為偏向朝廷的太湖書院岑秉文,聞聽長子岑恩泰已然慘死陣中的消息,也立即轉變了立場。
江南原本就是儒門根基,儒官多如牛毛,幾乎一夜之間,朝廷就失去了對江淮道和江南東道的控制。
與此同時,以曲阜書院為首的北方儒門大舉南渡,羅剎大軍藉機拿下燕雲十三洲,涼州獠人也趁勢入關,朝廷一時間焦頭爛額,在穩定北方局勢之前,想必分不出手來對付江南儒林。
步安聽得緩緩點頭,心說怪不得天姥書院有恃無恐,原來江北大亂,給了江南喘息的時機。只是原本以宋公與曲阜書院在儒門中的影響力,大可以趁亂北上,縱然打不進汴京,也能傷傷朝廷元氣,如今這麼拖上一拖,江南江北對峙的局面怕是要維持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