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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待爾等大難臨頭

  二十餘年前,樂乎仰縱於汴京秀山,以一曲破陣子懾服番僧骷摩羅為首的進貢使團,一夜揚名,從此便與余喚忠、若朴子並稱汴京三傑。


  與宋家歷代傳承不同,仰縱出身窮苦,祖上連個做官的都沒有,是個橫空出世的奇才。


  傳言說他痴迷修行,三十三歲才娶了樂乎書院山長蒯樂山之女蒯凌雲——由此也可見仰縱在樂乎書院被看好的程度。


  而此時此刻,他忽然現身宋府,同行之中又有早已表明了態度的太湖岑秉文,以及一位道士,便委實叫人心生警惕。


  宋尹楷、宋尹廷兄弟,幾乎同時面色一沉。


  其父宋國公卻照舊一臉平靜,淡淡道:「老夫也在納悶,為何今夜如此冷清。原來好事多磨,貴客姍姍來遲。」


  「宋公福澤江南,如今舉家北上,岑某自然要來送行。」太湖書院山長岑秉文神情蕭索。


  仰縱面色同樣有些難看,似乎今夜來此,並不是出於自願。


  兩人邁步進了院子,那中年道士則跟在後頭。


  張英泉不認得仰縱,卻見過岑秉文,見這三人結伴而來,知道自己有了一線生機,趕緊自覺退到一旁。


  宋家四人與四位客人,只隔著一張石桌,宋公目光直視仰縱,輕描淡寫道:「仰兄此番南下,是為你自家私事,還是替樂乎書院說話?」


  仰縱硬擠出一絲笑容,只是笑得有些凄苦:「宋公說笑了,我何德何能,哪裡有資格替樂乎書院說話,自然是為私事而來。」


  「若是老夫不曾記錯,令郎似乎也入陣而去了吧?」宋公一邊說著,一邊朝仰縱身後的那位中年道士瞥了一眼,言下之意,再是明白不過。


  那道士卻忽然笑笑道:「宋公過慮了。有道是解鈴還需系鈴人,我等能將諸位公子送入陣去,自然也能安然無恙地將他們再解救出來。」


  道士此言一出,仰縱面色便愈加難看,隱約露出一絲羞愧之色。


  「宋公……」仰縱長嘆道:「如今邪月臨世,燕幽戰事告急,湘蜀民變難平,西涼獠人虎視眈眈,拜月邪教死而不僵,民生社稷再經不起折騰了……還望宋公以大局為重!」


  「以大局為重?」宋公忽然大笑道:


  「於燕幽軍中安插宵小,以數萬軍民性命為代價,好廢除中書省的,是誰?借逐月之名,將數千儒家弟子,送入桃花源陣,至今生死未卜的,又是誰?如此種種,何曾顧及民生社稷?今日要我宋家上下束手待斃,才想起民生社稷來了嗎?!」


  仰縱無言以對。


  「宋公言重了……」岑秉文出言勸道:「張承韜東窗事發,聖上有所顧忌也是應有之意。相比張承韜經營七閩道,宋家在江南的根基更要深厚得多,瓜田李下,難免為小人攻訐。眼下聖上不過是命宋家遷至汴京而已,何來的束手待斃呢?」


  不等宋公反駁,宋世畋便冷笑道:「逐月之變才過去三個月,你們便好了傷疤忘了疼么?」


  岑秉文臉上微微一紅,大約是被小輩指著鼻子罵,面子有些掛不住,他也知道事已至此,不是講理的時候,隨即便嘆了口氣道:「宋公興許不知,仰兄的長子,月前於燕幽陣亡了。」


  他這話說的,看似出於好意,替仰縱解釋,卻無形之中將仰縱推了出來,而將自己撇得一乾二淨,彷彿他今夜只是個作陪的角色罷了。


  宋氏三傑聞言,果然同時看向仰縱。


  「頎兒馬革裹屍,死得其所……」仰縱說得輕巧,卻掩飾不住面上的凄苦。


  宋氏三傑這時才明白,為何這位素有「俯仰縱橫」之名的樂乎英傑,今夜會出現在這裡——仰縱只有兩個兒子,如今長子仰頎戰死沙場,次子仰修入了桃花源陣,生死未卜。他三十多歲娶妻,老來得子,如今已過花甲,假如仰修從此音訊全無,仰家便是絕後了。


  「仰兄……」宋公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之色:「燕幽戰事糜爛,是誰人所致?令郎又緣何戰死?你還看不明白嗎?」


  宋尹廷緊接著道:「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說到最後一句時,幾乎一字一頓,不禁令人動容。


  仰縱面龐微微顫動,彷彿天人交戰,一邊是學儒以來常駐胸中的抱負與道義,另一邊卻是舔犢情深——先聖孟子也同樣說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宋公先前說今夜冷清,大約確實是在等人吧?」中年道士忽然打破了沉默:「只是你等的人,應該不會來了。自曲阜南下的諸位前輩,此刻多半已經遇上家師一行了。」


  宋尹楷與宋尹廷幾乎同時一震,朝宋公看去。


  「令師一行,想來凶多吉少了。」宋公卻兀自面不改色。


  「這倒不勞宋公費心。」中年道士微微一笑:「此外還有一事,宋公特意趕來江寧,大約是看中了江寧水師吧?家師擔心宋公留戀江南,特意將水師調離了江寧,眼下早已化整為零了,若要一舉剿滅,恐怕再無可能了。」


  張英泉在旁聽著,只覺得頭皮發麻。他見宋府一行北上,只取陸路而行,還以為他是要沿途收攏民心,卻不料宋府所圖的,遠比他想象得更多。


  江寧水師乃是大梁朝規模最大的一支水師,假如宋家能將其牢牢捏在手裡,朝廷便有百萬大軍,也難渡江征討……逐月之變后,江寧水師換了將領,世人只當是與新任江淮道布政使有關,卻哪裡想到,這是聖上提前布局。


  事實上,縱然水師將領換了人,以宋氏三傑的修為,一夜之間,也能將這支水師毀去大半,給朝廷大軍南下製造困難,如此一來,以宋家在江南經營兩百餘年的根基,從此划江而治,都未嘗沒有可能。


  「宋公,」岑秉文忽然嘆道:「懸崖勒馬,為時未晚啊。」


  「仰兄……秉文……」宋公面沉如水,「待爾等大難臨頭,也孤立無援之時,莫要忘了今日。」


  「宋公,你這又是何苦呢?」岑秉文蹙眉道。


  「我不願同室操戈,令親者痛,而仇者快。兩位還是請回吧!」宋公抬了抬下巴,慷慨之中帶著一絲決絕。


  話音未落,便是一聲「錚」的一聲脆響,院中石台頓時從中斷開。


  只見一柄三尺來長的短劍,閃著凜冽的寒光,刺破濃重的夜幕,直直射向仰縱與岑秉文身後的那位中年道士,縱是帶起的劍氣,便毫無遲滯地斬斷了厚重的石台。


  「哐當!」


  石台砸落地面之時,短劍勢頭為之一滯,幾乎釘在空中,卻是岑秉文忽然出手,單掌懸空,架在劍尖數寸之外。


  「岑秉文!你可要想清楚了!」方才忽然祭起靈劍的,竟是向來老成寡言的宋尹楷。


  「尹楷兄!何必做那困獸之鬥?!」岑秉文急道。話音未落,面前靈劍猛地向前,似乎以他的靈力根本阻擋不住。


  岑秉文心頭大駭,只覺得掌心已經觸及劍氣寒芒,痛徹骨髓。


  「錚……」又是一聲脆響,這回卻不是劍氣破空,而是撩撥胡琴琴弦發出的聲響。


  與此同時,「叮」的一聲,岑秉文面前的靈劍像被箭矢射中一般,偏頭歪向了別處。


  出手相助的,正是仰縱。此時他賴以成名的胡琴已經置於身前,一手握著琴頭,一手搭在琴弦上,彷彿蓄勢待發。


  「仰兄……」宋公冷冷道。


  仰縱雙目直視宋公,口中卻淡淡道:「秉文,話已帶到,我們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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