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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小姑奶奶別多嘴

  這一夜,步安對自身處境有了新的認知,卻又平添了許多新的疑惑。


  而對即將離開櫻洲國的其他人而言,這一夜也同樣特殊。


  龍庭水門之上,屠瑤遠眺星空下幽暗的峽谷,神情凝重而又深沉,彷彿心事重重。


  後宮冷清的偏殿里,宋蔓秋側卧錦榻,看著窗外的樹影,躊躇著破陣后的打算。是留在杭州,還是隨步公子西行,她還沒有答案。


  風聲沙沙作響的庭院里,十七架著二郎腿躺在石凳上,優哉游哉的神情中夾雜著一絲不屑,大概仍舊不信,那說書的真有破陣的辦法。


  離著皇宮不遠的兩層小樓里,程荃對著油燈下櫻美人含羞帶怯的容顏,心中隱約升起一絲悔意,覺著自己或許應該留下的。因為一旦出陣而去,再見眼前女子,已不知何年何月。


  張瞎子挂念著遠在越州的小家,或許還有李氏柔軟的腰身……


  洛輕亭在想,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花道士是不是過得沒心沒肺,成天泡在春燕樓的脂粉堆里……說不定沒人管著,又大手大腳地糟蹋銀錢。


  廣念覺得陣外那人不會記掛他,可他卻滿腦子都是那個歡脫的身影。什麼時候才能當上大官呢……他摸著頭頂上早已長長的頭髮,把隨身的木魚,藏在了枕頭下,決定明日起便不再帶著它了。


  龍庭城郊的一座小院里,惠圓與陳遲陳尉兄弟,已經在商量著興建寺廟與道觀的瑣事。


  崔洲、洹洲多少人夜不能寐。


  陣外正值陽夜。


  江寧夜市中,關於不久前玄武五洲浮現的流言傳得紛紛揚揚。


  越州阜平街畔的深院里,有人在燈下,對著幾闕已不知讀了多少遍的長短句,眼中含淚,久久不願睡去。


  杭州城裡,有人枕劍而卧。


  ……


  ……


  晨曦中,巨大的木船由幾百名縴夫拖拽著,緩緩駛出龍庭水門。


  遠處送別「仙客」的龍庭百姓,在碼頭上站得密密麻麻……步安並不覺得自己有恩於他們,因此瞧見有人抹淚,便覺得這場面有些滑稽,像一出群情投入,卻又沒頭沒腦的大戲。


  屠瑤似乎也不願目睹這場蹩腳的送別戲,早早便躲進了船艙。


  宋蔓秋卻站在步安身旁,小聲問道:「真的不等他們了?」


  步安搖頭笑笑,隨即將手中的書信遞給她。


  宋蔓秋接過,匆匆掃了一眼,長嘆一聲「人各有志」,便將書信又遞還給了步安。


  這封信自然就是剛剛送來不久,由陳尉親筆寫就的辭別書,內容無非是說他們並無出陣的打算,決定從此留在這世外桃源了。


  書信本是步安用來應付屠瑤的,只是屠瑤有些心灰意冷,沒興趣來過問這些瑣事了。


  頭頂巨大的水門峭壁投下長長的影子,在富有規律的縴夫哨子聲中,緩緩向船尾移動。


  終於陽光灑下,面前豁然開朗,大船揚起白帆,乘風破浪。


  「眼下要走了,倒有些不舍……」宋蔓秋看著遠去的水門奇景,輕聲嘆息。


  她以為這一別,再無重返之日,自然心生感慨,步安不好說穿,只是心口不一地附和了幾句。


  一行人中,倒是程荃最為不舍。那個窈窕身影站在岸上,揮手相送的畫面,他大概能記很久。


  此後大船開了一天一夜,次日凌晨才靠上玄武五洲,而這時五洲之上已是人影綽綽。


  步安當先下船,與迎面而來的仰修、孔覃抱拳示意。


  半個月不見,這兩人彷彿一下子老成了許多,眼角都生出了細紋。步安看著不遠處圍上來的儒生,大多都是陌生面孔,神情中除了即將破陣而出的興奮,另有或多或少的陰鬱之色。


  殺人畢竟不是那麼輕鬆的,尤其是對無辜的同道下手……


  步安隱隱有些好奇,時至今日,孔覃想起那夜親口說出「四百人足矣」,會不會有些悔意?

  他當然不會去問。


  匆匆寒暄過後,仰修對船上裝著的大鐵籠子有些驚奇,步安便答說,這是有來關押「那位」的。


  眾人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位」是誰,隨即緘口不語。


  步安便順勢讓眾人退到另外四洲,獨獨將櫻洲留了出來。


  四百儒生,包括仰修與孔覃在內,都自小被灌輸了舊神可怖的思想,自然不願與「那位」親近,聞言便立即稱是,紛紛退了開去。


  步安又等著屠瑤與宋蔓秋她們也去了另外四洲,才吩咐船夫卸下大鐵籠。


  這鐵籠重愈千鈞,裝船時費了工匠許多腦筋,相比之下,卸貨倒是簡單,墊了滾木,只管往下推便是……


  大約半個多時辰過後,大鐵籠置放妥當,步安這才親自動手,將蒙了眼睛的「那位」領出船艙,關進了鐵籠。


  不久大船離去,偌大櫻洲除了鐵籠與籠中的死囚,便只剩下步安、張瞎子、洛輕亭以及程荃。


  這一天,七司眾人也與四百儒生一道,聽孔覃詳述出陣之後的統一口徑。


  儒生中,許多人都面有異色,顯然是對如此公然扯謊心存芥蒂。屠瑤也是其中之一。


  仰修便凄苦道:「眼下再說什麼舍小為大,也是虛妄,仰謀只想說一句……莫教人白死、血白流!」


  步安見狀,知道他們這半個月來,面臨的處境遠比自己這邊複雜,心中不免有些佩服。


  他記憶力超群,聽孔覃說了一遍,便都記住了,一來心繫籠中死囚,二來也不想目睹這「凄苦」場面,索性退去了櫻洲,獨自守在大鐵籠旁。


  其實籠中死囚事先被餵過葯,早已經啞了,除非有人閑極無聊,要來試試新神的身手,否則絕不至於被拆穿。


  步安剛在鐵籠旁坐下,十七也跟了過來。


  「就這人,能引來天雷?」她一臉不屑。


  步安面色一沉,壓低了嗓音道:「我說他可以,自然就可以。」


  他半個月前,就與仰修孔覃約定過,六月初一登島,六月初四夜裡,櫻、梁、崔、洹、草五島數百萬人同時祭拜。


  眼下還剩三天時間,這三天里唯一能給步安帶來麻煩的,就只有十七這瘋丫頭。


  「我不信。」十七翻翻白眼。


  「想要出陣,就別多嘴。」步安言簡意賅。


  十七扭頭看了一眼,見沒有人跟過來,才湊近了低聲道:「這回,你又打算怎麼騙人?」


  步安聽得發毛,心說好在這裡沒有天耳通的和尚,要不然自己非被這瘋丫頭害死不可。


  「姑奶奶,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步安實在擔心功虧一簣,一張苦瓜臉,口氣都比以往軟了許多。


  十七輕哼一聲,心中卻喜滋滋的:你若是早些學會討饒,哪裡來的這麼多事情。


  步安以為她仍不罷休,便徹底丟開了偶像包袱,覥著臉賠笑道:「我錯了,我給你賠不是。往後什麼事情都好商量,這幾天你給點面子,少說幾句,好不好?」


  十七隻覺得渾身舒坦,卻故意裝得冷麵無情,低聲道:「那你老實說,有沒有騙過我?」


  「沒有,絕對沒有。」步安斬釘截鐵道。


  「這麼說,那些很難聽的話,也都是你的心裡話咯?」


  步安聞言一滯,有種經歷過大風大浪,卻在陰溝里翻了船的無奈與窘迫,趕緊厚著臉皮笑道:「那些都是言不由衷的……」


  「那你到底怎麼想的?」十七斜眼看他。


  我怎麼想的?我眼下只想把你這個小祖宗應付過去!步安恨不得在她胸口也踹上一腳,可惜不能如願。


  「我……等出了陣,我再跟你細說吧……」他硬擠出來的笑意,委實有些難看。


  「那我就等著看你,怎麼破得了這陣。」十七心滿意足地彎起嘴角,似乎這幾個月來所受得氣,終於討回了些。


  她機靈得很,知道眼下情勢逆轉,得抓住機會,讓這說書的也嘗嘗被人欺壓的滋味——但不能將他逼得太緊,免得他破罐子破摔,真來撕破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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