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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何謂儒家思無邪

  大船揚帆起航,幾十位槳手同時發力,當真是乘風破浪。


  略帶著腥氣的湖風迎面吹來,眾人面上都有愉悅之色。


  玄武五洲從視野中消失時,步安找了個頭頭模樣的船員過來問話,屠瑤就在一旁聽著,不時也問上幾句。


  船員的方言,步安只能聽懂七八分,他的問題,也要反覆說上幾遍,對方才能聽懂——十七明明可以充作翻譯,卻坐在船尾一動不動,根本不準備過來幫忙。


  只問了幾句,步安便知道了為什麼十七也會說這奇怪的方言。


  這裡並不是東海——這一點顯而易見,因為湖水是淡水——而是一個從秦朝末年起,便與世隔絕的水上世界。


  也就是說,此地的居民與東海列島上的居民,在春秋到秦末之間相隔不遠的時間段里,因為截然不同的原因,和中原文化徹底斷開了聯繫——十七會講神州官話,想來因為東海神族與中原一直保持著聯繫。


  這大船所屬的島國,叫作櫻洲國,下轄櫻洲、梁州二島,七郡三十一縣,是水天三國中最大的一國。


  除此之外,水天三國中另外兩國,分別是下轄崔洲、洹洲兩島的齊國;以及佔地最大,人口卻最少,物產也最貧瘠的草州國。


  相傳水天五洲本來沒有國別之分,島上居民都是躲避暴秦苛政的百姓後人,只不過世代繁衍,不出百年,便有人效仿始皇,做了這水天澤國的皇帝。


  後來百姓起義,將這位皇帝拉下了馬,建立大小王國,接著每隔百十年都有戰亂,正應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而眼下櫻洲國與齊國分庭抗禮,草國無人問津的局面,已經維持兩百多年了。


  聽了這分明格局頗小,卻又偏偏蕩氣迴腸的兩千年歷史,屠瑤忽然對著水天一色的景緻,悠悠感慨道:「蕩漾空沙際,虛明入遠天。秋光照不及,鳥色去無邊……」


  步安隨口接了下去:「勢引長雲闊,波清片羽連……」


  宋蔓秋也順勢接上:「櫻州杳難測,萬古覆蒼煙。」


  緊接著三人相視而笑,眼神中卻都帶著一絲心照不宣的失落。


  七司眾人多是牛嚼牡丹之輩,搞不懂這三人為什麼忽發感慨。唯獨洛輕亭很是讀過幾年書,自忖比張瞎子他們懂得多些,便笑著讚歎道:「步爺三步成詩,世人皆知。想不到屠大儒與宋姑娘也有這等文采!」


  步安只是笑笑,沒有挑破事實,令她難堪。


  卻不料惠圓很不識趣地插嘴道:「這是唐人張籍的詩……」


  洛輕亭頓時一臉尷尬。


  「這水天澤國,自秦末便自成一體。我們方才不過是想試試,唐時的詩,能不能招來靈氣。」步安笑著搖頭道:「此地並非沒有靈氣,既然唐詩無用,便說明並非全然與世隔絕,至少游靈想通。」


  「這等文人遊戲,果然不是我這念了三年私塾的粗人能懂的……」洛輕亭笑著自嘲。


  眾人都笑了起來。


  十七卻故意看著船尾的波浪,假裝什麼沒有聽見,只是牙根咬得發癢——無巧不巧,她也只讀過三年書,也一樣不知道那幾句詩源自何處,因此洛輕亭的自嘲之辭,在她聽來便分外刺耳。


  這會兒,她很想文縐縐地罵上一句,好讓那說書的和兩個學儒的女人全都下不來台,只是搜腸刮肚也只想出一句「迂腐尖酸」——這詞雖然是用來罵儒生的,可用在這裡,一點都不貼切,說不定還要惹她們恥笑!

  十七竟然升起一絲「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感慨,心想著往後再回島上,非得勤翻書,至少要多學些譏諷揶揄的文詞兒。


  步安哪裡知道她的心理活動如此複雜,他的心思壓根就沒放在這瘋丫頭身上,半晌又問起船員,有關這水天澤國的情況。


  這船員對眾人先前所在的玄武五洲一無所知,彷彿這五座小島是忽然出現的。


  大約是見這群陌生來客氣度不凡,彷彿天外來客,他也漸漸沒了戒心,尤其是關於櫻洲國的情況,從一開始的緘口不語,到後來越說越多,越說越細。


  原來這櫻洲國的現任皇帝姓徐,已經傳了十二代,施行的是法家那套嚴刑峻法,因此民窮而國強,幾次討伐齊國未果,國力漸衰之下,百姓的日子愈發不好過。


  出於顯而易見的原因,水天三國沒有騎兵,步卒也很有限,造船的本事卻很了得,歷史上攻打齊國,曾一次出動八百艘戰船,稱得上白帆遮天。


  而步安最關心的修行人,這船員雖然接觸不多,卻也有所耳聞。


  櫻洲國有術士上千,全為朝廷效力,相傳大司馬李瑜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事。


  聽他說得神乎其神,步安當然不會信。


  三個彈丸小國,與神州天下怎麼比?人口基數太小,修行天才出現的概率顯然也要小得多。


  這時天色漸暗,船上自有伙食,眾人擔心有詐,便命船員們先吃,看著無礙,才飽食了一頓,接著安排了值守,才在船艙里將就著呼呼大睡。


  步安親自守了上半夜,下半夜睡得正沉,忽然被船外的「咚咚」巨響吵醒。


  睜開眼時,船上已經亂作一團,步安趕緊登上甲板,只見天色已經微亮,船頭方向隱約有延綿的陸地,而在湖岸線與腳下艨艟之間,竟然橫貫著數十條樓船。


  「是投石船!」


  「快退!快退!」


  紛亂聲中,艨艟緩緩收帆調頭。


  七司眾人即便會游水,也不懂如何操船。十七雖然也上了甲板,卻是雙手抱臂,彷彿她真是來看熱鬧的。


  待到大船調過頭來,朝反方向緩緩退去,對面的幾十艘戰船便銜尾追來,眼看著就要形成包圍之勢,而那些樓船上裝著的巨大投石機,也紛紛將冬瓜大小的圓石,拋了過來,落在大船附近的水面上。


  「砰!」


  忽然間一聲巨響,有石頭砸中了船頭,緊接著響起幾聲哀嚎,有船員被砸傷砸死了!

  情急之下,步安剛要請十七出手,卻見宋蔓秋立在船尾,挽弓如滿月,緊接著「砰」的一聲施放靈箭,一息之後,遠處也有巨響傳來。


  步安放眼望去,只見追在最前的一艘樓船,船體靠近吃水線的部分,已經破開了一個五六尺寬的大洞!那樓船頓時慢了下來,船上慌亂一片。


  宋蔓秋一箭射罷,不做絲毫停歇,緊接著又是一箭,接連三五箭,彈無虛發,將尾隨而來的船隊生生阻斷在了水面上!


  然而就在這時,船頭方向又傳來幾聲驚呼。


  步安回頭去看,只見密密麻麻的大船,正從另一邊圍了上來!很顯然,自己這邊沒有水上作戰的經驗,孤零零一艘艨艟,被人合圍了!

  正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初來乍到,就要吃這麼一個大虧嗎?


  「你就不準備動手了?」步安朝著十七喊道。


  「你不是一直都很有辦法嘛!」十七斜眼看著他,只等他放軟求情。


  步安連翻白眼,氣得快要吐血,卻聽見屠瑤站在船頭方向,扭頭朝他大喊:「步安助我!」


  步安聞言朝她奔去,急道:「要我做什麼?!」


  「詩啊!」屠瑤立在船頭翹首,任憑湖風吹得長發飄散,衣袂獵獵作響,身子卻挺拔得如同一桿長槍。


  步安頓時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一邊朝她奔跑,一邊已經朗聲頌道: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詞成剎那,風雲突變,漫天黯淡的星斗忽然光芒大盛,狂風在湖面上掀起驚濤駭浪。


  四下船員們已驚得目瞪口呆!


  七司眾人紛紛站上甲板,看著這驚人的一幕!

  船尾處,宋蔓秋精神大振,一人一弓,阻退數十艘巨船!

  船頭翹首之上,屠瑤站在風浪之前,面不改色,忽然雙手平置胸前,緩緩彎腰,像是對著水天行禮……


  霎時間,她面前的湖水彷彿迅猛退潮,像有龐然無匹的巨獸,正從湖面下浮現身影!

  湖水猛地向前翻湧,如同一張被掀起的巨毯,激起十餘丈高的巨浪!隨著屠瑤彎腰的幅度漸甚,那浪頭的氣勢越來越駭人,到了百丈之外,便已遮蔽了對面整支船隊!

  儒家思無邪……統御身外靈氣……原來如此了得……步安一時間竟看得呆了。


  遠處風浪遮天,腳下大船也搖蕩不止,又在隨後而來的餘波中幾乎傾覆。不時有船員落水。好在七司眾人都修為不淺,又有惠圓來回奔走相助,這才沒有意外傷亡。


  待到風浪漸漸平歇,船頭方向,視野之內,哪裡還有船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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