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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銀子總得賠我吧

  眼看步安一行漸漸走遠,宋蔓秋躊躇著想要跟上去,卻又邁不開步子。


  早在來江寧的船上,她就知道步公子要演一場戲,目的無非是為了應付逐月大會——不得不承認,他演得很好,以至於人人都唯恐避他不及,甚至連自己與堂兄,都不得不與他保持距離。


  可為何今夜,他突然一反常態?

  就為了他師尊屠瑤,這場戲便不演了么?


  即便如此,他來找仰修又是為的什麼?

  憑什麼仰修聽了那一句不知所謂的忠告,便跟他去了?


  宋蔓秋心中滿是疑惑,比之在七閩道上都更勝一籌,似乎根本抓不住任何線索。


  她在曲阜時,向來都驕傲,可這份驕傲自從越州城郊一見,便漸漸瓦解,及至今日已被擊得粉碎,隱隱之中竟有一絲從未有過的自卑。


  還在七閩道時,宋蔓秋便覺得,步公子總是觸不可及,每每走得近些,他就要裝傻充楞,箇中原因,興許是嫌自己太笨了。


  今夜,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她站在長街上,看著步安走遠,終於消失在街角,就像他每回離開時一樣,那麼果決,從不回頭,只覺得挫折與無力,像一張無邊無際的網,將她籠罩在內,叫她動彈不得。


  宋蔓秋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會是個守在深閨,只求相夫教子的女人。七歲那年,她便在六藝之中,獨獨挑中了射藝。而在她的夢裡,自己的夫婿應該是一個英雄,可以與她並肩沙場,揚名天下。


  可就在今夜,她忽然發現,自己找到了那個夢中的身影,卻可能永遠跟不上他的步履,做不成他的知己。


  胸中有一股鬱結,想要策馬狂奔、力挽強弓,卻不知該將靈箭射向何處。


  此時此刻,宋蔓秋唯一可供慰藉的,便只剩修為了——雖然她曾在祖父面前說過,假以時日,步公子修行也必有所成,可那畢竟還得假以時日。


  她緩緩轉過身去,走進院子,穿過稀稀落落的書院學子,從那個負了傷,正接受救治的同門師弟身邊走過時,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直到她邁步走上樓梯,才隱約聽見有人在咒罵,聽見堂兄宋世畋的聲音,在他身後追問著什麼。


  宋蔓秋扭過頭來,臉上一片茫然,彷彿仍舊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緒中。


  「……你看見他動手了嗎?」


  「什麼?」


  「……人是他打傷的,你那幾個師兄弟說,他發起狠來像個瘋子,根本攔不住他。」


  「誰?」宋蔓秋微微皺眉,似乎理解宋世畋的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步執道!步執道打傷了你那師兄,就一個照面!誰都沒能攔下……」宋世畋又重複了一遍。


  宋蔓秋站在樓梯上,看了一眼樓下的人群,看見正在接受救治的是師伯孔鶴琴的大弟子邱侗,便愈加不能理解堂兄在說些什麼。


  「步公子的人……是那個大和尚嗎?」她問。


  「是步執道,他一直隱藏著修為呢!」宋世畋的臉色很不好看:「你沒聽大伙兒說嘛,非但是他自己,他身邊的和尚,還有個鬼仆,都有空境之上的修為!」


  宋蔓秋一臉愕然,這才聽見樓下的議論聲。


  「這人藏得好深,要不是今夜親眼所見,我還以為他只是個會耍嘴皮子的!」


  「怪不得他如此孤傲!十七八歲便有這等修為,竟要去做那媚官家的贅婿,任誰都要被逼瘋掉!」


  「未必有你們說得這麼強橫吧?邱師兄是使琴的,不擅近戰,興許是倉促間大意了。」


  「你當巡夜的師兄弟都是吃乾飯的嗎?當著這麼多人呢。」


  「可能大伙兒都大意了,畢竟……」


  「別說了!」邱侗忽然懸著一條傷腿,站了起來,推開上前攙扶的師弟,板著臉掃視眾人:「人家既不是背後偷襲,也不曾暗箭傷人,光明正大以一敵多!我自己學藝不精,哪來那麼多借口!」


  他一跳一跳地往屋裡去,樣子有些滑稽,可在場眾人,沒有一個覺得好笑。


  「誰也不許去尋仇!日後有機會,我自會找他再切磋的。」邱侗說完這句,便進了自己的屋,反手把門帶上了。


  眾人鴉雀無聲。


  宋蔓秋與宋世畋對視了一眼,眼神中百味交加。


  ……


  ……


  腳下是濕滑的江灘,不遠處楊子江水滔滔向東,茂密的蘆葦盪在血色月光下顯得尤為陰森可怖。


  步安駐足轉身時,仰修也停下了腳步,惠圓和尚和廣念則站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


  「步公子深夜將我領來這荒郊野地,不是只為了聽濤賞景吧?」仰修笑得有些無奈。


  「仰兄想不想知道,這些天是誰在暗中行刺?」步安笑笑道。


  「步公子找到行刺之人了?」仰修認真道。


  「仰兄不妨先聽我說說看,是不是有道理。」步安道:「行刺者短短六七日,便已殺了六十多人,從未失手,即便群豪聚居一地,整夜巡守,也沒能留下他來,修為似乎不弱。」


  「嗯,」仰修點點頭道:「假如行刺者只有一人的話,想來身手不凡。」


  「仰兄覺得,他為何要行刺?」步安問道。


  仰修沉吟片刻道:「不好說。」


  「不好說?是不方便說?」步安盯著仰修的臉。


  仰修微微一愣,接著哈哈笑道:「步公子說得哪裡話,不好說,自然是不好斷定。」


  「不妨猜一猜嘛。」步安攤攤手。


  「興許此人是覬覦逐月令,趁著大會未開,先除去些對手。」仰修想了想道。


  「這幾日來,死的可都是些無名之輩,即便到了逐月大會,也成不了那人的對手吧?」步安搖頭。


  「步公子已經知道逐月大會比試什麼了嗎?」仰修笑容中帶著一絲揶揄,言下之意是說,在不知道逐月大會比試什麼之前,對行刺者來說,誰都有可能成為潛在的對手。


  「無論文比武比,逐月令除了豪門大派的那些個年輕英傑,難道還會花落別家嗎?仰兄顯然猜錯了。」步安仍舊搖頭。


  「那依步公子看來,行刺者是何目的呢?」仰修問。


  「費那麼大勁,殺些無名之輩,實在說不過去。所以,他不是為了殺人而殺人……」步安頓了頓道:「是為了製造恐慌。」


  「此話怎講?」仰修疑惑道。


  「趁著逐月大會未開,盡量多趕走些人。如此一來,」步安看著仰修道:「仇恨便會少上一些。」


  「步公子越說越玄,我卻聽不懂了。」仰修搖頭道。


  「仰兄聽不懂沒關係,」步安朝前邁了一步:「但修葺院牆的銀子,總得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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