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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只為那身後之名

  短短几天時間,步安不可能布置得滴水不漏,關於這一點,他自己也很清楚。


  因此他在督察司的人馬進入劍州府之前,只做了最要緊的幾件事。


  第一是把「步爺」這個名號,從劍州百姓口中抹掉。


  這當然不易,現如今整個劍州府,有哪一個不知道他七司步爺?

  但是說難也不難,因為督察司的大官,不可能真的「深入群眾」,只要事先做好了安排,便不會有太大的紕漏。


  林惟均等人聽說能夠隻字不提那位凶神惡煞般,而直接攀上都指揮使宋尹廷的關係,自然求之不得。


  在百姓們看來,如此做法也更符合他們聽過的那些戲文上,劫富濟貧,不留姓名的豪俠形象。


  第二,是要百姓們一口咬定,光復劍州府是宋尹廷的功勞。


  這個簡單。


  第三,則是要定閩軍統一口徑:漳州玄騎,全是死在了他們手下。若是督察司的人問起細節,底下兵卒只需咬定為了報仇,殺紅了眼,記不得了便是。


  事實上,即使這三樣出了些許紕漏,也無傷大雅,只要大方向沒有錯,宋尹廷便該知道如何把握。


  督察司的人肯大老遠陪他跑一趟劍州延平,多半是秉公行事,而不是有意要摁死宋家,眼下張賢業都已經死了,對於各方來說,將所有髒水往他身上潑,自然是最好的結果。


  說到底,即便最清正的官,也只是在大義上比其他人更有底線,而不會凡事都刨根問底。在這大梁朝,哪個當官的不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其實,步安在劍州府還有些瑣事要收拾,首當其衝的便是劍州城還沒拿下,另外,搜颳了六縣豪門的金銀,也沒來得及取走。


  只是督察司的人來得太急,保險起見,他還是不願多留了,心說最多等這些「綠毛」都走了,再回去一趟便是。


  隆興三年正月初九,除了留在了定閩軍的那十幾人,七司剩下百多人悉數走出延平,時隔兩個多月,再一次踏入泉州府地界。


  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嬉皮笑臉,有的缺胳膊瞎眼,身上卻是清一色髒了吧唧的灰色大氅,來到武榮縣城下時,委實將守城的官兵嚇了一跳。


  等到他們排著鬆散的長隊,慢慢騰騰地經過巡檢,鄧小閑甚至朝著身後弟兄們嬉笑道:「比這更大的縣城,咱也打下來過,眼下要老老實實排著隊進去,還真有些不習慣了!」


  官兵們更是聽得一臉愕然。


  假如不是瞧見了步安手中,拿著宋尹廷的兵符,這些官兵說不定當時就要將這群人拿下了——當然,以鄧小閑混不吝的性子,最後究竟是誰拿下了誰,還很不好說。


  進了縣城,安頓了七司人馬,吩咐張瞎子看緊了鄧小閑——其餘人他都不擔心——步安便去驛館找陳闕安。


  陳老知縣一見了步安,滿臉警惕地將他拉進了屋,開門見山第一句話,便是:「賢侄可是從劍州府回來的?可曾遇上了天使?」


  事實上,他多少也覺得,自家這位師侄,委實是命大,兩進兩出劍州府,竟然跟沒事兒人似的。


  步安心說,這年頭天使這麼不值錢的嗎,怎麼來來回回,遇上的全是這號「鳥人」,當下一臉驚訝道:「哪個天使?不曾瞧見啊!」


  陳闕安這才將右都御史駱成捷來了泉州府,帶著宋氏三傑一同去了延平劍州的秘聞,說了出來。


  他住在武榮驛館,正是小道消息滿天飛的地方,只要是長了耳朵的,都能聽說著消息,只是關於駱成捷忽然現身七閩道的原因,此地已經傳得極為離譜。


  步安聽說宋國公也在那車陣上,又想起右都御史駱成捷出自樂乎書院,沒聽說他與曲阜書院有什麼過節,因此心中愈發篤定。


  陳闕安似乎已經意識到,駱成捷現身七閩道,必然與林通案脫不了干係,這些天來,日夜擔驚受怕,偏偏又不敢與人提起。


  這時見了步安,又老調重彈,說自己已看淡了名利,有心告老還鄉了。


  步安卻知道,他看淡名利是假,有意脫身是真,當著他說這些,分明是想借他之口,轉告宋尹廷的。


  事實上,步安上回見他心灰意冷,就已瞧出了端倪,只是當時事情還沒有辦妥,不好多說什麼。


  眼下卻是不同,當下笑道:「恭喜陳師伯了!」


  「何喜之有?」陳闕安聽得一臉茫然。


  步安於是湊到他耳邊,低語道:「張承韜倒了。」


  陳闕安畢竟混跡官場數十年,自然明白張承韜倒了,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愕然道:「賢侄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步安笑道。


  這陳老知縣,剛才還說看淡了名利,此刻卻忍不住在這斗室之中來回踱步,臉上笑著笑著又看向步安,不放心般問道:「果真倒了?」


  「絕無戲言。」步安點頭道:「師伯這回可是平步青雲了。」


  陳闕安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一會兒走來拍拍步安,說「果然是少年人果決,若非賢侄推那一把,師伯我哪有今日」,一會兒又走到窗前,輕拍桌案,一臉神往。


  步安見他一把年紀,居然也難以自持,也不由得感慨官之一字,對於古往今來的念書人來說,分量有多重。


  想來所謂淡泊名利的,大半都是跟陳師伯方才一樣,明知求不得,才刻意擺出清高姿態吧。


  他任由陳闕安「失態」了一會兒,才笑著問道:「師伯可曾想過,問宋尹廷討個什麼官兒來做?」


  陳闕安聞言,心說自家這師侄,雖說膽識過人,可終歸還是太年輕,笑著搖頭道:「這便要看宋老大人的意思了,哪有開口討要的?」


  步安微微一笑道:「連升三級如何?」


  陳闕安連連擺手,心說這怎麼可能。


  「師伯說得對,連升三級怎麼可能。」步安忽然收斂了笑容,正色道:「連升五級,從四品,知劍州府。」


  陳闕安只當他是瘋了,連升三級已是痴人說夢,連升五級,更是終大梁一朝,都從無先例,何況劍州府如今還在拜月邪教手中。


  「師伯興許還不知道,劍州延平兩府,眼下早已光復……」步安頓了頓才道:「劍州府便在拜月邪教跟前,這劍州知府想必沒什麼人願意去做,而師伯又恰巧曾任昌泰縣令,應付拜月邪教,經驗不可謂不豐富。」


  陳闕安愕然看著步安,半晌才喃喃道:「這是宋老大人的意思?」


  步安緩緩搖頭,接著道:「師伯若是願意,我有七八成的把握。」


  陳闕安沉吟半晌,時而低頭沉思,時而抬頭看看步安,然後彷彿漸漸通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富貴險中求?」


  步安莞爾一笑,記得這是還在漳州府昌泰縣的時候,勸陳闕安去給宋尹廷送案卷,臨別前說過的話。


  他點了點頭:「富貴險中求。」


  「師伯一把年紀了,哪裡還在乎什麼富貴。」陳闕安緩緩抬頭,看著朦朧的窗外:「便為了身後之名,拼上這把老骨頭吧。」


  步安抱拳嘆道:「師伯高潔,弟子實在欽佩!」心中卻暗自覺得好笑:從四品的知府烏紗帽,哪怕只戴上幾天,就要嗚呼哀哉,師伯你也心甘情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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