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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殺賊啊隨我殺賊

  張賢業一言不發。


  步安卻滔滔不絕,彷彿不多說些什麼,便對不起他「鐵齒銅牙」的雅號。


  「不瞞張將軍,我這手中的雞腿,我這身後這城,全都是誘餌!眼下你已經知道這是誘餌了,又能如何呢?!」


  張賢業什麼都沒說,事到如今,他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


  那書生的意思很直白,這是要畢其功於一役。可他說得都對,即便明知這是誘餌又如何,除了拿下這座城,漳州玄騎還有得選嗎?

  身後的殘兵,也已經無需他的動員。沒有什麼言語,能比那書生肆意撕扯的燒雞更加生動,更加具體了。


  張賢業只是在等,等殘兵聚攏過來。


  那書生似乎給足了他時間,沒有在他立足未穩之前,就下令搶攻。


  張賢業有想過,要不要避開這些鄉民,換個方向,從另一處城門攻城。


  可他又覺得,以這書生的性子,其餘幾個城門,必定也有布置。與其帶著這支崩潰邊緣的殘軍奔襲,還不如就地通通快快快地打一場算了。


  眼睜睜看那麼多手下,無故死在了群山裡,此時的他,比誰都更求一戰。


  殘兵漸漸聚集,聚攏在城門前的六字方陣,也越來越鬆散,張賢業毫不懷疑,假如城門開著,那些手持鋤頭的鄉民,早已經亂做一團,搶著往城內逃竄了。


  「咚!」


  忽然有鼓聲響起,張賢業這時才發現,城門正上方的城牆上,不知何時架起了一面大鼓,看模樣根本不是軍鼓,而是平常放在縣衙前,讓百姓擊鼓鳴冤用的。


  「咚!」


  又是一聲。擊鼓那人,氣力不小。


  張賢業目力很好,甚至能看清,那人側著頭,眼睛只盯著一個方向,像是個瞎子。


  「咚!」


  「張賢業!你勾結拜月邪教!殘害百姓!以為這七閩道真是你張家的天下了嗎?!」那書生又在顛倒黑白!

  「咚!」


  「今日百姓擊鼓,不為鳴冤!只為取你項上的人頭!」


  「咚!」


  張賢業聽得有些煩躁,擎起長弓,抬手便朝著城頭射了兩箭。


  一箭朝著那書生,一箭朝著那大鼓,然而兩箭全在堪堪射中之前,被人撥開了。


  張賢業似乎料定這兩箭必定落空,換劍在手,昂頭長嘯道:「任你巧舌如簧,我便只問一句!敢與我一戰嗎?!」


  他本以為,那書生必定會說「此乃匹夫之勇」,卻不料他竟回了一句「有何不可」。


  只見那書生縱身一躍,跳下兩丈多高的城頭,落到了一眾鄉民之中,身後有個書童模樣的童子,口呼「公子」,也隨著他一同躍下。


  這一下,非但張賢業沒有想到,留在城頭的七司眾人,也都一臉驚愕。晴山更是面色大變。


  然而,眾人早已得了步安的吩咐,輕易不許下來。


  此時只見他一人當先,長劍指天,如瘋魔般衝出了定閩軍方陣,高喊:「隨我殺賊!」


  城頭鼓聲忽然密集起來,然而跟在他身後沖將出去的定閩軍新兵卻寥寥無幾。


  步安哪裡管得了這些,幾十丈距離,在他發足狂奔之下,不過幾息而已。


  素素緊隨其後,邊跑邊喊:「公子小心!」


  張賢業一時愕然,沒想到這書生年紀如此之輕,修為卻很是不淺,只看他奔走的氣勢,便一目了然。


  身邊親兵,早已越眾而出,十數人抽出明晃晃的彎刀,無聲無息地朝那書生迎了上去。


  書生手中衝天的長劍居然向前劈斬,明明劍招平平無奇,卻勢若雷霆,一顆頭顱衝天而起!血濺三丈!

  劍勢將絕未絕,又是一記不講道理的橫掃,沖在最前的一名親兵,竟活生生攔腰被劈成了兩截!肚腸臟器與鮮血一同拋灑出去。


  張賢業看得頭皮發麻,他何曾見過這麼蠻不講理的儒生,和這麼蠻不講理的劍法。


  城頭之上,已經有人驚呼:「列缺劍法!步爺的列缺劍法!居然如此了得!」


  城下的定閩軍開始動了。仍然有些猶豫,卻分明人擠著人,后軍推著前軍,緩緩移動。


  張賢業懷疑自己是聽錯了,早已失傳了的列缺劍法,怎麼可能忽然被這書生使了出來?!


  然而眼前長劍幾乎沒有任何遲滯,那書生彷彿猛虎撲進了羊群,接連收割了四條人命,直到他的長劍,在一記刀劍對撞中,斷成了兩截。


  步安去勢未減,一拳捶在身前兵卒的胸口,拳頭透胸而出!鮮血濺了張賢業一臉!

  「隨我殺賊!!!」


  一息之後,「殺賊」聲已便連綿不絕!


  定閩軍跑了起來,垂在地上的鐮刀鋤頭,已經高舉過了頭頂。


  城頭鼓聲愈加密集!


  最先隨步安一起出陣的定閩新軍,此時正迎頭撞上了漳州玄騎,只一個照面,便都身首異處。


  然而,定閩軍還是向前奔跑著!朝著曾經令他們聞名色變的那支軍隊奔跑!


  事先擺成的列陣,早就亂成了一片,卻擋不住前進的趨勢。有人步伐稍一遲疑,便會被身後衝上的人群擠倒,踩在了腳下。


  磨尖了的鋤頭、鐮刀和鮮見的刀劍,全都高舉著,在冬日正午的陽光下,彷彿滔滔九龍江水。


  「殺賊啊!」步安一把將穿透了胸脊的兵卒朝著張賢業拋了過去,身邊一閃而過的刀光,堪堪要掃中他時,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揮刀那人已被素素一拳捶到了幾丈開外。


  十幾名親兵,只擋了幾息,隨後湧上的玄騎精兵,頓時攔在了步安與張賢業之間。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以無可阻擋的氣勢繼續前進著,間或閃過一個長發披散的女子身影,出手比這兩人更加陰狠。


  張賢業持劍沖了上去,卻被身旁親兵們口呼「將軍使不得」,死死纏抱住了往後退去。


  就在這時,那書生忽然被一柄速度稱不上快,勢頭也算不得強的彎刀砍中!


  他一頭栽倒在地,卻仍舊蹣跚著爬起,踉蹌著前行,高舉斷劍,口呼:「殺賊啊隨我殺賊!」


  身側書童驚呼一聲「公子」,護主心切,頓時擋在他身前接連擊退數人。


  前進之中的定閩軍,已然目呲欲裂,如癲如狂,連綿的「殺賊」聲如哭嚎悲鳴一般!前進的勢頭無可阻擋!


  再看那書生,身負重傷,生死難料之際,被他的書童抱在懷裡,竟還舉著斷劍,凄厲高喊:「殺賊啊!隨我殺賊!」


  便在這時,定閩軍主力撞上了漳州玄騎,生生以血肉之軀,將一眾修行人的氣勢壓了下去。


  死亡的恐懼彷彿已不復存在,無數人越過同僚的屍體去殺賊,用鋤頭,用鐮刀,用拳頭或腳,用指甲或牙齒!

  張賢業從不曾想過,哪怕此刻親眼所見,也不敢相信一群鄉民會爆發出如此駭人的力量。


  他哪裡知道,眼前這場仗,對於漳州玄騎而言,不過是為了活下去,而他們所面對的,是數以千計的殺妻焚子不共戴天的破家之仇,是直欲飲其血噬其肉的刻骨之恨。


  震天的鼓聲中,隱約有金石般的琴聲,一片廝殺慘叫聲中,竟有個女子撫琴高歌,那歌聲悠揚而悲涼,卻分明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與決心。


  「烽煙滾滾唱英雄,四面青山側耳聽……」


  曲聲之中,數十上百人落下城頭,朝著這邊戰線殺來。


  血肉交織的戰線上,張賢業帳下精兵已經所剩無幾,定閩軍氣勢衝天!

  那曲聲也愈加嘹亮。


  「……劍氣百丈吞虎豹,江山萬里入陣圖……」


  六面不同顏色的旌旗忽地掛上了城頭,其上分明都綉著一個碩大的「七」字。


  ……


  張賢業記不得自己殺了多少人,興許有三十個,也可能是五六十人。


  那六面旗,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躺倒在血泊中,眼前是穿透過紛亂人影灑下的日光和耀眼的天空。


  耳邊廝殺聲漸漸輕了,他心頭閃過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尚有一頭黑髮的爹爹在笑,一邊笑著,一邊在哥哥面前,將棋盤上的那顆棄子提起,拋到了一旁。


  這一天,是隆興三年的正月初一。


  世上再沒有漳州玄騎,只是多了一支新軍,軍號定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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