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宋尹廷自求多福
幾位曲阜騎兵見步安沒有任何說動的餘地,終於還是「滾」了。
等他們一走,步安立即下令,讓惠圓和尚親自跑一趟,將李達、馬員外以及定閩軍全招回寧陽縣。
薛姑娘便建議說,情勢緊迫,還是讓丑姑飛一趟吧。
步安這才想起,丑姑是一頭鷹,惠圓跑得再快,也沒有她飛得快——事實上,他潛意識裡,還是把薛姑娘當做了半個外人,只覺得丑姑是她的丫鬟,不是自己的屬下。
丑姑迎著夜色走出客棧,不一會兒便有一頭老鷹衝天而起。
七司眾人看得稀奇,全都屏息凝神,唯獨素素暗自下定決心:回頭也要抓幾頭扁毛畜生來,充實她的輜重大隊,要不然公子往後就會越來越倚重薛姑娘了。
步安連著趕了三天路,先前心情不錯時,還不覺得什麼,這下聽了壞消息,疲累感便洶湧而來。
客棧外頭,不時還有百姓聽說步爺回城,提著土產來求見。
步安也沒興緻去見,只讓張瞎子幫忙擋一擋,自己鑽進屋裡,合衣靠在床頭,閉著眼睛,斟酌對策。
他已經猜到,這坑是自己給自己挖下的。
宋世畋經他點撥,必定回去告訴宋尹廷,所謂調虎離山計乃是疑兵之策,張承韜必有後手——只是沒想到,他們得出的結論,居然是張承韜會跟拜月邪教勾結,設陷夾擊曲阜大軍。
結論看似精彩,卻漏了最重要的因素。
要解這個局,就好比是一道精密的邏輯題。而宋尹廷漏掉的,恰好是此題題面中的幾個隱含因素:
第一,拜月邪教背後的那箇舊神,是一個極端聰明的傢伙,要不然就不可能讓拜月邪教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佔據了七閩道的半壁江山。
此人對人心的把握,對時機的判斷,甚至還在步安之上。
而步安能佔下劍州府和延平府,除了湊巧逮住了兩個內應外,更因為他有後世現成的經驗可以套用。
第二,張承韜下令漳州玄騎進山,便足以證明,他不是那箇舊神,就算兩者之間有暗中勾連,充其量也不過是合作關係。更有可能是張承韜被利用了。
原因很簡單。
假如張承韜就是那箇舊神,那麼從步安在寧陽縣起兵的那一刻,他便應該有所察覺——因為信徒減少了。他要麼裝作一無所知,另尋解決之道;要麼在那時就會痛下殺手;而不會趕在步安到了武榮縣之後,才剛剛反應過來。
之所以說,張承韜與那位舊神即便有勾連,也多半是他被利用了。也基於差不多的理由:那箇舊神察覺信徒減少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知會張承韜。
第三,在步安來到之前,七閩道上的情況,是一個巧妙的平衡,拜月邪教、宋尹廷、張承韜,互相掣肘,誰也奈何不了誰。
宋沒有傾盡全力剿殺拜月教,是因為在宋看來,張氏黃雀在後;張沒有剿拜月教的動力,原因可能更複雜;而拜月教沒有擴張的勢頭,理由就很值得品味了。
要知道,拜月邪教是有能力擴張的,就算不朝著泉州、漳州兩府,也可以往西朝江南西道去,或者再往南向嶺南道發展。
可它並沒有。
為什麼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就得回到第一個隱藏條件:拜月邪教背後的那箇舊神,很聰明。
所以他該知道,這邪教發展到什麼程度,是大梁朝廷可以忍受的,一旦超過閾值,便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必定會遭受舉國之力剿滅的待遇。
連東海女媧氏都不敢回歸神州,他一個小角色,怎麼敢去試探大梁朝的底線。
只需看清了這三個隱含條件,這道題便不難解。
簡而言之,拜月邪教背後那箇舊神,非常的狡詐,且並不貪心,他所圖的不是整個七閩道,而只是一個暫時的平衡。
現在,宋尹廷與張承韜打起來了,假如站在那箇舊神的角度去看,只需要考慮一點:這兩家誰會給他一個新的,仍舊可以接受的平衡?
步安已經替宋尹廷,擺明了條件:汀州與建州。
既然那箇舊神夠聰明,他就該知道,宋尹廷來七閩道的目的是什麼。
既然如此,一個重新建立起來的平衡,就符合雙方的利益。因為任何一方除掉對方,都會面對朝廷的巨大壓力。
而步安將會替代張承韜,充當一個弱小的第三方。
這是步安在七閩道上布下的棋局,拜月邪教背後的那個傢伙,如果足夠聰明,就該看得懂這個棋局,並且很樂意接受——因為他還可以往江南西道和嶺南道稍稍發展,保持住信徒的數量大致不變。
但宋尹廷顯然沒看懂,宋世畋段位太低,更不用說了。
至於張承韜的後手是什麼,步安對他的了解太少,不足以得出結論來。
只不過,這所有的推斷中,他只擔心一點。
一個站在張承韜角度未必有利,可對於拜月邪教幾乎全是好處的,足夠破局的點。
那便是逼宋尹廷造反!
假如宋家在這個時間點反了,戰場便不是七閩道,而成了江南東道。一來,江南東道的布政使是出自曲阜書院的孔浩言,宋國公府也在江南東道;二來,江南東道足夠富庶,養得起兵;三來,據守長江險要,才能擋得住南下的朝廷大軍。
而到了那時,拜月邪教便能坐收漁翁之利,躲在宋家的屏障之後,一舉吞下七閩道、嶺南道,甚至是江南西道。
假如拜月邪教真的能做到這一點,張承韜未必有好果子吃,可對步安來說,卻是利弊參半,甚至利大於弊。
宋尹廷北上江南東道時,步安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南方,對付拜月邪教,獲取更大的發展空間——將來宋家即便敗了,他剿殺拜月教,也一樣有功。
一念及此,步安搖了搖頭,心說自己還是先操心漳州玄騎吧,幫宋尹廷到這一步已經是極限了,他自求多福吧。
這時外頭有人敲門,「哚哚哚」響了三聲,接著是晴山的聲音:「步爺睡下了嗎?」
當著外人的面,晴山仍舊沿用著以前的稱呼,只在兩人獨處時,才喊他一聲「公子」。
步安扯了扯衣裳,想著是不是該脫下來,忽然自嘲般笑了起來——這袍子上又沒有宋蔓秋姑娘的名字,自己這是做賊心虛呢。
「沒呢,進來吧。」他柔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