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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你我是友而非敵

  七司拼死拼活打下來的劍州、延平兩府,步安卻不敢貪功,道理其實很簡單。


  要知道不久之前,皇帝剛剛御賜婚約,令步安入贅余家。當今聖上年輕氣盛,金口玉言斷無收回的道理……可若是不收回這樁婚約,便是再大的賞賜,也抵不過平定七閩的功勞。


  這是其一。


  宋尹廷坐鎮七閩道已有大半年,始終拿拜月邪教沒有辦法,他步安只帶了兩百人入閩,便手到擒來……這讓宋尹廷的面子往哪兒擱?讓曲阜書院的面子又往哪兒擱?

  這是其二。


  張承韜經營七閩道多年,要將拜月教嫁禍於他,會有多少人頭落地?又將得罪多少人?

  這是其三……


  事實上,這些都還是其次,更直接的原因在於,步安想要隱藏實力,就必須找一個足夠分量人物,來接下這份功勞,將得來的好處勻一些給他,又能站在幕前,為他遮擋視線、分擔仇恨。


  宋尹廷顯然是最理想的對像。


  原本右相屠良逸也是步安的備選,但是現在屠家正處於風暴漩渦之中,再給他們拉仇恨,只怕好心辦成了壞事。


  宋尹廷世家出身,活了一把年紀,做官又做到了這個份上,稍加思索,便能參透其中玄機。


  然而,這些都還是細枝末節,宋尹廷最關心的是,步安怎麼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解了拜月之亂?


  假如這一點有誤,那其餘一切,就都沒有意義。


  「步公子,」宋尹廷自打見到步安起,便或多或少地將他當做江南名士來對待,此時態度愈加客氣:「我很想相信你所說的……可又委實不敢信。」


  步安知道,眼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派兵去延平府,一探究竟。


  然而這最簡單的辦法,卻又最費時間。


  時間太重要了,宋尹廷在劍州、延平兩府沒有探子,張承韜卻未必——譬如那三個和尚,就可能與他有關——假如這位布政使大人知道了事態局勢,先一步行動,想要對付他,可就平白多了許多麻煩。


  軍隊一來一回,最起碼也得花上一日夜……可是要趕在張承韜之前,先下手為強,便拖延不得。


  步安暗自思忖,等宋尹廷到了延平府,親眼得見,終歸是一目了然,既然瞞不住,還不如如實相告。


  於是他便將自己到了寧陽縣之後的所作所為,大略陳述了一遍,盡量挑要緊的說,至於降妖捉鬼的經歷,自然是將陰煞瞞下不提,又故意將妖邪說得羸弱一些,過程說得驚險之極。


  宋尹廷忽而眉頭緊皺,忽而拍案叫絕,等到步安說出「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借刀殺人,劫富濟貧,縱虎歸山,驅賊守城,誘之以利,挾之以災,攻心為上」時,已赫然站起身來,慷慨激昂道:


  「宋某人自忖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此等膽識與謀略!步鴻軒竟然逼你入贅余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雖死亦不能解恨!」


  「老大人過譽了……晚輩當不起。」步安躬身作揖。


  「我若給你三千人馬,要你即刻開赴汀州,一掃拜月餘孽,你有幾分把握?」宋尹廷忽然問道。


  步安蹙眉不答。


  「怎麼?擔心我應付不了張承韜,搞砸了大好局面?」宋尹廷笑道。


  「老大人……」步安沉吟片刻,終於搖搖頭,低聲道:「狡兔死,良弓藏。」


  宋尹廷緩緩收斂了笑容,淡淡道:「此話怎講?」


  步安聽到他這個語氣,便猜到宋尹廷不是聽不懂,而是不能聽懂——就好像在此之前,有些話,步安也不能對宋尹廷直言一樣。


  現在是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時機了。


  步安沒有說話,徑直走到紙墨齊備的案前,提筆寫道:「七閩道山雄水險,偏居一隅,張承韜一死,便無人掣肘……拜月之患唯余汀芝二州,若一舉掃蕩,則鳥盡弓藏,若圍而不攻,則利大於弊。」


  寫完這幾句,宋尹廷已經走到一旁。步安確信他已經看完,便團起這頁紙,投入帳中火堆。


  再去看宋尹廷時,只見他臉上始終掛著的爽朗神情,已煙消雲散,只留下驚訝、謹慎與舉棋不定。


  「你不怕我立即動手,殺人滅口么?」宋尹廷嘴角露出一絲極輕微的笑。


  步安也微微一笑,終於知道自己沒有料錯——假如他看錯了,又何來殺人滅口之說?

  果然,申屠一族主動分家散夥都沒能保全,同為開國功勛的宋家也危機重重了。而宋尹廷來七閩道,也確實不只是為了平亂拜月教而來。


  「老大人,晚輩既然拜在屠瑤門下,你我便是友而非敵。況且今日送來這藥方,也是另有所求。」他一臉平靜地答道。


  「你且說來聽聽。」宋尹廷饒有興緻地問道。


  「我那位陳師叔,仕途坎坷,為人卻頗正直,這回提審林通,又冒死送回案卷,也是差一點就家破人亡,假如老大人能提拔他坐上劍州知府的位子,晚輩願將七司留在劍州,助他鎮邪除惡,維持地方,萬一另需募集鄉勇,晚輩也願出資襄助。」步安肅容道。


  「小子狡猾!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當我看不見么?」宋尹廷倚老賣老地瞪了他一眼,卻沒有駁回,顯然是默許了。


  步安故意咧嘴一笑,做出被他識破的窘相,接著又道:「我帶去的弟兄,死傷不少。這回若是一切順利,還請老大人替他們報功,縱使活著的不能悉數顧及,也務請追封亡者,令其死得其所,蔭庇眷屬。」


  「這是自然!」宋尹廷答得很痛快。


  步安深深行禮,一揖到底:「晚輩別無所求。」


  宋尹廷笑道:「立下如此奇功,你自己不想加官進爵么?」


  步安直起身來,搖頭認真道:「此番平定拜月之亂,皆是老大人所為,與晚輩沒有任何關係……假如一字都不提及,晚輩求之不得。」


  「旬月之前,浩言兄曾修書與我,信中提及你,只說後生可畏……」宋尹廷搖頭感慨道:「我先前還納悶,他為何惜字如金,眼下卻瞭然了。後生可畏,誠哉斯言。」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此間事亦如此,拜月邪教強弩之末,晚輩不過適逢其會,取巧而已。」步安自謙道。


  「好一個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宋尹廷長嘆一聲,一邊走向帳外,一邊低語道:「文章易成,妙手難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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