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且聽你如何狡辯
(前一章即第250章,寫到昨天凌晨五點,看到讀者反映不佳,於是回頭看了看,確實處理得有些問題。我熬夜改過了,看過的書友,麻煩重讀一遍。謝謝。)
步安有些無奈,他原本就不是凡做一件事,都要跟人解釋明白的性子。
然而這個習慣,以前無關痛癢,現在卻有些麻煩,因為人一旦變得太聰明,自己看來無比淺顯的道理,不解釋,別人確實看不明白。
即使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一遍,彷彿來龍去脈、因果利害全都攤在了桌面上,人家也未必懂。
七司老人都已經習慣他的「深謀遠慮」,早形成了無條件的信任,因此無論步安要做什麼,都只管交代便是。七司首次擴張之後,這個傳統也一併留存了下來。
就以眼下為例,他早在心裡把所有事情貫穿起來,走到哪一步,需要哪些資源,哪些人可以用,如何用,如何借力打力,不需要說明,只需吩咐六營去做。因為對於這六位統領而言,帶好隊伍、建立威信、知人善任,便已經費盡心力。讓他們站在的更大格局,考慮更多的因素,去幫著出謀劃策,不但力有未逮,甚至會攪亂他們的頭腦。
而只要他們照著去做,慢慢自會發現,步安的種種安排,都是什麼道理,進而有所悟,有所長進。至於悟到多少,長進了多少,則全憑各人造化。
七司往後還會發展,還會有更多人擴充進來,在可以預見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步安要做的所有事情,最終目的只有一個。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
要隱蔽這個企圖,他所能採取的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從平時起,便少做解釋,盡量將行事風格神秘化,讓整個七司上下,形成一種「步爺要做的,咱們即便不懂,也只管照做」的風氣。
正因如此,哪怕離開越州時,他心中就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計劃,也從未把這個計劃的內容,向張瞎子等人透露過。甚至面對薛采羽,有心震懾住她,翻來覆去說的,也都盡量務虛,不涉實務。
然而,這個自我神秘化的做法,看似天衣無縫,卻在不知不覺中,遺漏了一個關鍵:假如遇上身負異能,有心招至帳下,卻有著頑固的自我意識,抵觸盲目崇拜,對神秘主義天生不信任,或者暫時還對七司的行事作風存有懷疑的人才時,該怎麼辦?
這問題很棘手,因為眼下就有一位。
步安一邊走著,一邊思量,最後決定,特事特辦。
「薛姑娘,」他忽然心平氣和地說道:「你是醫家後人,宅心仁厚,本來有些事情,涉及人心陰暗,我不願與你說穿。但你非說我挑唆良善,顛倒人倫……我也忍不住想自辯幾句。你且聽聽有沒有道理。」
薛姑娘見他忽然認真起來,不免有些意外,但她確實對步安今日所作所為很不理解,想聽聽他要如何「狡辯」。
步安於是將那日與晴山分析的,七閩道上各種利害關係,挑簡要的說了一遍。
薛采羽不算笨,自然與晴山一樣,聽出了這其中的難處,緩緩道:「照步公子所言,這豈不是無解之局?」
「非也……」步安笑笑道:「對宋尹廷、薛姑娘這般謙謙君子,興許無解。因為拜月邪教背後是一個通曉人心又不擇手段的高手,你以君子之道行事,處處都被他料中,自然無解。」
薛姑娘隱約聽出了些苗頭,沉吟道:「因此步公子是要以小人之道,還諸小人之身?」
步安故意不答,自顧自說道:「世人皆知,亂世需用重典……如今這七閩道上拜月荼毒之地,豈止亂世,簡直人間地獄。今日那些豪門富戶氣勢洶洶,仗著法不責眾,方才有恃無恐。若不見血,沒有人頭落地,如何鎮得住他們?」
他知道薛姑娘並不反對殺人,因此略作停頓,便往下說:「我痛下殺手,卻偏偏放過了林惟均,你當我是偏袒於他么?你又想錯了,我分明是讓他做了全城豪門之仇寇。來日只需將那些豪門中的婦孺、孩童、男丁悉數送出城去,讓他們帶著血海深仇,投奔親眷,他林惟均便從此夜不能眠,枕戈達旦,抵死也要守住這寧陽縣。」
薛姑娘聞言駭然,只覺得脊背生寒——這一手離間計,竟然如此陰狠,又如此無懈可擊。
「你說我挑唆忠良,可你想沒想過,正因那些家丁殺了主家,才能與林惟均同仇敵愾,從此死守寧陽,絕不敢讓拜月邪教死灰復燃……」
步安娓娓道來:
「這城中尚且清醒的百姓,當初拜月邪教初興之時,就袖手旁觀,如今分了田地,莫非就能徹底轉性?我看不然。這些老實人到頭來還是一團散沙。非得有幾個手上沾了血的猛人領頭才行。」
「薛姑娘,」步安腳步不停,「你瞧出來么?這拜月邪教能橫行寧陽,所倚仗的,便是世人心中的貪與怕。今日我也同樣用這貪與怕,只不過想要扭轉乾坤,得比它們做得更加徹底。」
「至於這些銀子,除了招兵買馬,恐怕還要分出一些,於漳泉兩地,京城汴梁,上下打點,就算換不來援兵,也得買通他們,不來拖後腿。」
薛采羽聽到這裡,心中不知有多難受,覺得自己是非不分,冤枉了好人,又覺得自己實在太笨,非但幫不上忙,還處處唱反調,簡直糊塗透頂。
她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頭,半晌才低聲道:「采羽有一事不明,想討教公子。」
步安聽她口氣,知道這女人終於被降服了,心中暗喜,隨口道:「你儘管說。」
「步公子說,林員外與眾家丁會同仇敵愾,死守寧陽,可那拜月教也從未派過一兵一卒來攻打本縣,都是暗中行事,潛移默化,是故,何從守起呢?」她想了想又道:「放走的那些婦孺男丁,亦非拜月教的人,一朝失勢,恐怕再難出頭,林員外與眾家丁又為何要怕他們?」
「先說從何守起。」步安笑道:「不設祭壇,嚴禁祭祀,囚困信徒,恢復民智,振興百業,自然就守住了。林員外若是不懂,我可以教他。」
「至於為何要怕,道理還不簡單。那九戶豪門,臨縣有沒有好友?府城有沒有至親?這些人要不要報仇雪恨?林惟均勢單力薄,所能倚仗的不過是本縣人力,假如寧陽縣裡全是木頭,誰又能來幫他?反過來說,若是寧陽縣在他主持之下蒸蒸日上,人丁興旺,誰又敢來報仇?」
步安頓了頓又道:」還有。你說那些婦孺男丁,不是拜月教的人,可你不要忘了,過了今日,他林惟均就是我的人了。我如此明目張胆與拜月教作對,等我一走,他怕不怕?他若想跟拜月教投誠,分了田地的百姓與得了豪門大宅的眾家丁會眼睜睜看他投誠么?拜月教會輕饒他么?即便拜月教不聞不問,城外那些仇家呢?」
「他但凡存有一絲理智,便不敢投誠,於是只剩下守住寧陽,不教拜月死灰復燃,這一條道可走。更何況……再有兩三個月,官兵就要來接管本縣了。」步安笑笑道。
「此話當真?莫非宋尹廷親口答應過?」薛采羽驚喜道。
「沒有,」步安搖搖頭道:「不過只要林員外相信,我們就可以使這件事自然而然的發生。」
薛姑娘若有所思,然而心中的那份驚駭,早已令她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一路說著話,不知不覺,已回到了客棧。
眾人正將銀箱交給綠營保管,張瞎子迎了出來,臉色很是凝重。
「步爺,今夜怕是兇險了。」瞎子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