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好一個義薄雲天
群情激奮之餘,也有人看見黃鐸一臉落寞的樣子,念在往日曾受他照拂的恩惠,出聲勸道:「步爺,念在黃兄弟是初犯,又有悔過之心……」
不等這人說下去,黃鐸便伸手阻止道:「不必再說了!步爺句句在理,是我魯莽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黃某人甘願離開七司,從今往後,再無瓜葛。」說著抱拳拱手,扭頭要走。
步安原本就不準備挽留,見他自己識相,樂得沉默不語。
沒曾想,之前始終沒有走到步安身後,仍舊站在山坳中的那二十多人,突然撲通撲通跪了下來。
步安眉頭緊皺,沉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跪地的大多是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其中一位略帶哽咽地喊道:「步爺!黃大哥向來義薄雲天,我們這些兄弟,一直受他照顧!今日斗膽,請步爺網開一面。只要黃大哥不走,我們甘願一同受罰!」
張瞎子厲聲呵斥道:「黑皮,水猴子,張老四,都給我滾一邊去!軍紀豈是玩笑!誰給你們的膽子,來討價還價?!」不用說,這三人正是出自他的黑營。
其餘各營統領,聞言也紛紛呵責,試圖把這出鬧劇平息下來。
然而,那二十來人,絲毫不為所動,兀自跪在那裡。
而黃鐸似乎並沒有他之前表現出來的那麼堅決。見有這麼多人為他求情,他雙眼含淚,張了張嘴,接著突然伸手捂住臉,倔強而迅速地擦去眼角淚滴。
場面一時沉默,接著被步安的鼓掌聲打破,鼓掌聲清脆而緩慢,隨即越來越快,彷彿擊節讚歎。
這一出苦肉計,若是演給旁人看,說不定會心軟,對他卻沒有用。連劉備、宋江之輩收買人心的套路,都被後世剖析得一覽無餘,黃鐸這種小人物,能高明到哪裡去?
「好!好一個義薄雲天!」步安高聲道。
低頭跪著的那伙人,紛紛抬起頭來,臉上各自帶著欣喜。
而張瞎子與游平等人,卻默默咬著牙關——在他們看來,今日這一出鬧劇,歸根結底,都因為他們管束不力。連步爺都被逼得讓步,身為七司老人,他們自然心中氣急。
人群中央,步安仰頭感慨道:「便是這份江湖情,最是動人。」說著,他看向黃鐸,柔聲道:「黃兄弟,咱們有言在先,今日離了七司,往後故人相見,大可以一笑置之。但你若是做了對不起七司的事情,可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
黃鐸本以為步安是要找台階下,卻不料他話鋒一轉,竟是這個結果,一時愣在當場,臉上隱約閃過一絲怒色,卻又不敢發作。
跪倒在地的那二十幾個年輕後生,更是莫名所以,之前開口求情的那位,立即高聲喊道:「步爺!黃大哥走,我們,我們……」
「我知道,你們情深義重,難以割捨。不必為難,都與黃兄弟一起走吧。」步安一言及此,轉身對著七司眾人,朗聲道:「還有人要走嗎?趁天色尚早,趕緊上路吧!沒事,我不攔著!」
沒有一個人出聲。或許直到這一刻,這群曾混跡越州江湖的修行人,才知道,為什麼都說七司步爺是個狠角色。
事實上,步安也擔心一下子跑掉大半人馬。見軍心穩固,他欣然一笑,扭頭朝鄭鐸揮揮手道:「黃兄弟趕緊帶著兄弟們上路吧。咱們這邊還有事,就不送你們了。」
「既然如此,兄弟們就告辭了!」黃鐸面上露出一絲狠色,憤然轉身,大步朝山中走去。跪著的二十多人,領頭的幾個,當先跟了上去,其餘照舊愣在那裡,像是根本沒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
「都愣著幹什麼!」直到有人回頭喊了一聲,他們才如夢初醒,陸續起身朝黃鐸走去,卻又分明有些不舍,走幾步便回頭看看,似乎仍等著有人出聲挽留。
山坡上一片安靜,七司兩百餘人,就這樣目送他們走進山野,直到消失在視線中。
七司本來就人就不多,現在一下子走掉十分之一,對於步安來說,是不小的損失。然而,這損失是他必須承擔的。
今天有人為鄭鐸站出來說話,明天還會有別人,假如不把這邪火徹底掐滅,總有一天,自己手中的這支隊伍,會分裂成各個山頭,只認帶頭大哥,而不認七司這塊招牌。
然而兔死狐悲,一起從越州出來,眼看有人離開,眾人多少都有些心酸。步安站在人群之前,便能感覺到身後異樣的沉默中,涌動著不解與疑惑的情緒。
他默默佇立,在某一刻突然悠悠道:「咱們走出越州的那一刻,便不再是江湖人了……蛟龍出水,方能遨遊九天,魚蝦有時也能跳出水面,卻終究還是要掉回去的。」
他一言及此,不做任何解釋,只一揮手,朗聲道:「今日旬比,都歸營準備吧!」
興許有人仍舊想不通,為什麼步爺要把那一群頗有義氣的兄弟趕走,但更多人聽懂了蛟龍與魚蝦的寓意。
人群散開時,步安喊住了張瞎子,輕聲問道:「林通那個案子,黃鐸帶走的人,有沒有經手的?」
張瞎子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低聲道:「步爺放心,人證是我親自找來的,旁人都不知情。」
「很好,你去忙吧。」步安笑著點點頭,目送瞎子歸營,心說自己果然沒有看走眼,張瞎子做事,還是很穩重的。
這會兒伙夫們已經將野豬烤熟,各自扛著一大塊,回去自己的營里。大伙兒憋了好些日子沒見過肉,這時沾了葷腥,雖然分到每人嘴裡的不過一小塊,卻也歡樂欣喜。
李達提了一條足有十來斤重的豬前蹄,跑來孝敬步安。
步安也不客氣,席地而坐,用隨身匕首割肉,邊大口嚼著,邊分給素素。小丫頭吃得滿嘴是油,惹得李捕頭都搖頭直笑。
步安撕了小半條豬蹄遞給李達,示意他也坐下,接著隨口道:「捕頭,你這『記賬』的活兒吃力不討好,干著不是滋味吧?」
李達趕緊搖頭,三口兩口把嘴裡的豬肉嚼碎了咽下去,忙不迭答道:「俺這人一根筋,原本就容易得罪人,當初在山東,也是因為這個,才受人排擠,待不下去的。步爺讓我干這個,橫豎都得罪人,不用繞彎彎了,反而舒坦得很嘞!」
「那就好。」步安笑了笑道:「眼下七司已經有兩百號人,往後只會更多,你一個人准顧不過來。這樣吧,你平時留意一下,各營有沒有性格耿直,唔,就是一根筋的。有合適的人選,報來給我,咱們在六營之外,再增編一支新營。」
「那敢情好!」李達笑得有些靦腆,這山東漢子臉黑、個高、塊頭大,當初來七司衙門抓人時,彷彿凶神惡煞一般,骨子裡卻是個挺內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