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拋銀人乃是慈悲
那親兵二十多歲,面龐如刀削斧鑿,一看就是性情堅毅之人,此時被他喝問,不敢作解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沉聲道:「卑職罪該萬死!」
「不是他們的錯,」宋蔓秋搶道:「是我一時心急,硬闖進來的。」
宋尹廷冷哼一聲,呵斥道:「今日負責守衛的,全都帳外跪著去!」
等到那親兵領命出去,宋尹廷又對著女兒氣道:「這小書生被你們誇上了天,卻是個志大才疏之輩!」
宋蔓秋垂著頭,低聲道:「爹爹只見了他一面,怎好下此定論。」
「你可知道剛才那僧人是誰?」宋尹廷反問道。
「是余喚忠。」
「哼!那小書生也不知道怎麼得罪了這惡僧。」
宋蔓秋聽出一絲弦外之音,錯愕道:「爹爹的意思是說……」
「所謂委以重任,是要他去汀州剿匪。」宋尹廷言畢又補充道:「你可知道汀州是什麼地方?」
宋蔓秋自然知道。汀州是泉州府以西三百多里的州府,也是拜月教匪患最盛的地方,步公子帶著七司眾人,不要說是去汀州剿匪,便是能走到汀州,就已經是一樁奇迹了。
「這惡僧……這惡僧是要取步公子的性命?」宋蔓秋驚道:「爹爹,這可使不得!」
「他臨行之前,說自己身負聖上之命,巡察東南,回去得有個說法,你當只是隨便說說的嗎?」宋尹廷嘆道。
「這是以此要挾?若不答應,他就要去聖上面前,讒言爹爹?」宋蔓秋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
「你祖父幾次三番來信,都提及這小書生,愛才之心,溢於言表。余喚忠欲借我之手除去他,我自然是不願意的。本來想著,可以拖上一拖,大不了耗些兵力,打幾場勝仗,也好在朝廷這邊有個交代。誰知……」宋尹廷說到這裡,又嘆了口氣。
宋蔓秋剛剛驚愕間失了方寸,此時稍稍冷靜下來,側頭凝思片刻,突然道:「爹爹,方才的情勢,蔓秋看不懂,步公子卻未必,說不定他心中明鏡一般,只是不想讓你為難。」
宋尹廷恨鐵不成鋼般,失笑道:「傻閨女,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莫要把人想得太過良善。」
「爹爹,我說一樁剛剛發生的事情,或許你會同意蔓秋的想法。」宋蔓秋道。
宋尹廷搖著頭坐了下來,好整以暇道:「你說。」
「適才與步公子從泉州過來,一路所見,民有飢色,野有餓殍,女人於心不忍,便要疏財接濟……」
「區區一人之力,怎麼接濟得過來。」宋尹廷嘆道:「那書生是不是這般對你說的?」
宋蔓秋搖頭道:「步公子什麼都沒說,他只在一旁看著,既不幫忙,也不阻攔。倒是女兒見那些百姓目露凶光,怕他們互相搶奪財物,惹出性命,才收的手。」
宋尹廷抬了抬眉,點頭讚許道:「你做得對。」
「爹爹也覺得女兒做得對?」宋蔓秋認真問道。
「你勢單力薄,能救幾人?為免引起毆鬥,及時收手,何錯之有?」宋尹廷道:「莫非那書生責怪你了?」
「沒有。」宋蔓秋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了之前路上的情景,柔聲道:「步公子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一路上趁無人時,偷摸往路邊拋擲銀錢,他以為我沒有瞧見,我也沒有揭穿。」
「哦?」宋尹廷捻須思索道:「他這做法,卻比你高明不少。」
「爹爹說得對。」宋蔓秋附和道:「女兒起初還不是很明白,來時想了一路,才有些眉目。」
「說來聽聽。」宋尹廷鼓勵道。
「正如爹爹所說,我當面贈予災民銀錢,被人瞧見,勢必引起覬覦,等我一走,他們說不定就要上去哄搶……我所贈的,哪裡是銀錢,分明是災禍。而假如有災民在路邊撿到銀子,定會悄悄藏好,不被別人知曉,等到進城之後,這些銀子或許能救活一家老小的性命。」宋蔓秋道。
宋尹廷讚許道:「如此說來,這書生還真是個妙人。」
宋蔓秋見爹爹誇讚步公子,不禁有些甜蜜欣喜,接著道:「女兒想通了這一節之後,也與爹爹一樣覺得,只是想到步公子平時所為……才又想到更深的一層。」
「他平日如何了?」宋尹廷也有些好奇。
「爹爹,步公子為越州府千餘百姓捉鬼,到頭來不收毫釐,又在拜月賊人手中救下童子,皆是善行,可他卻從未以行善自居。甚至在越州七司里,流傳一種說法:誰要是誇步公子是大善人,他便會極力辯解,說自己捉鬼是為了貪財,救人是為了救自家師姐的弟弟,順帶救了別人而已。」
「不居功,不自傲,小小年紀,有此涵養,確實了得。」宋尹廷沉聲道。
「爹爹,這只是涵養嗎?女兒卻不這麼覺得。」宋蔓秋道。
本來女兒不該頂嘴,可是這會兒,當爹的被頂了嘴,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笑吟吟道:「莫非還有什麼深意?」
「女兒也是剛才路上,才想通的。」宋蔓秋道:「設身處地,換做是我,受人接濟,又或是自己撿來的銀子,心情是不同的吧?受人接濟,心中羞愧;撿來銀子卻會竊喜。前一種是苦,令人自卑自賤,后一種是樂,令人感懷上蒼,心生希冀……」
「爹爹,」宋蔓秋抬頭認真道:「女兒覺得,這是慈悲,是善之大者……」
宋尹廷心中開懷,覺得女兒能有這種想法,實在是當父親的驕傲。「興許,步公子只是覺得這樣做,自在些而已。」他雖然這麼說,卻在不知不覺中換了稱呼,把「那書生」換成了「步公子」。
宋蔓秋臉上微微一紅,生怕被父親看出女兒心思,點點頭道:「至於步公子是不是真的知道余喚忠的惡意,還需爹爹親自問他。」
「嗯……你這就去把他叫來,我來考教考教,若真是你說的那樣。」宋尹廷頓了頓道:「為父定會保他性命無憂。」
「嗯!」宋蔓秋聽到這句承諾,心中大定。她似乎完全沒有去想,步安會通不過考教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