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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誰見幽人獨往來

  自古民懼官,修行人也不例外,然而修行人之間的事情,就好比黑惡勢力窩裡斗,官府一般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他們自己去鬧。只要不傷及百姓,不鬧出民怨就行,小半年前,公孫龐設計埋伏七司,事後根本無人過問,便是一例。


  也因為差不多的原因,像望江樓這樣,修行人扎堆的地方,官府同樣懶得來管,日子一久,便成了法外之地。神州天下,各州各府,大抵都有這樣的所在。


  話雖如此,這一日望江樓異象驚人,官府卻不得不來過問了。


  不等黑霧散盡,運河岸旁便聚集了數百名官差,其中更有幾位背著三尺火槍的綠衣人,顯然是大名鼎鼎,令尋常修行人聞風喪膽的「督使」。


  而站在三名督使身前的,卻是一位身著黑色袈裟的中年僧人。


  這僧人身材高大,體型精壯,膚色黝黑,頭頂光光,眉毛卻甚是粗重,雙目有神,鼻翼高挺,略薄的嘴唇朝著一邊微微翹起,正饒有興緻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站在這僧人身旁的,赫然便是越州知府劉裕!

  此時,劉知府正將下人打聽來的消息轉報給這僧人,說是鬼捕七司今日在此大擺宴宴,請了滿城的雞零狗雜,卻不知眼前這黑霧繚繞,是在搞些什麼名堂。


  劉裕不是修行人,自然對這黑霧一無所知,那僧人卻再清楚不過。


  眼看百步之內,靈氣濃郁如漿,僧人也不由得動心,草草聽了幾句,就信步上前,站在望江樓下,神遊物外。


  此時此刻,望江樓上的修行人們,正身處平生未遇的奇境之中,恍如靈山聖地突然降臨於此。一個個如饑似渴,使出各種手段,在這如漆如墨的黑霧中,捕捉游靈,充入丹田。


  在場除了步安對靈氣毫無所需外,絕大多數都是道家或是各種旁門雜家的修行人,只有惠圓與晴山不同。


  惠圓所在的江南棲霞寺,是佛門三論宗的祖庭。三論宗闡揚「諸法性空」,又名空宗,是中原佛門最為神秘的一支,在步安所熟知的另一個時空,早已式微。而在這個世界,三論宗卻因為特殊的修行法門,而一支延續至今。


  此刻,惠圓中觀空明如洗,一如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通俗來說,便是他的精神世界幾乎可以比擬佛門修行至高境界,佛菩薩觀想時的狀態。


  這既與三論宗的修行法門相關,也源自於他的天賦以及死而復生的特殊經歷。


  而這種超然的狀態,便如同是丹田處形成了一小片虛空,吸收靈氣的速度遠超常人——只是這些靈氣倒有三分之二,經由這片虛空,進入另一片浩瀚未知的領域,彷彿消散掉了一般。


  另一邊,早已一曲彈畢,盤腿端坐的晴山,修的卻是正宗的儒修——既沒有道家捕捉靈氣的手段,也沒有佛門那般對自身「做手腳」的能耐,只能任憑英靈主動來投。


  一時一地,若無特殊的氣氛,以道家、佛家的手段,獲得靈氣的效率一般都要超過儒家「願者上鉤」般的心態,但假如這些游靈是由詩詞曲賦勾引來的,那麼情況這又不同。


  要知道,被這些詩曲招來的游靈,必然處於它們所營造的氛圍與情緒之中,假如哪個修行人恰好對這些詩曲理解精深,或是打心底里感同身受,那他與游靈的契合程度就會極大地提升。


  簡而言之,作為彈奏者,晴山的心境,必然與游靈的氣質最為相投,一曲彈罷,即使她什麼都不做,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也能收穫遠超常人的靈氣。


  還有一樁更佔便宜的好事:感懷而至的儒門英靈,在這期間,因為超乎尋常的認同感,捨棄殘念,進而熔化為她自身命靈的比例,也會急劇攀升。


  換句話說,不斷被步安教授新曲,作為這個世界上唯一掌握十二平均律的樂師,晴山在這幾個月間的修行速度,絕非身處靈山聖地,所能比擬的。


  而在今日,她的命靈似乎有些蠢蠢欲動,彷彿一枚即將孵出雛獸的蛋,正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卻離著破繭而出,始終差一口氣。


  黑霧堪堪散去,望江樓隱約露出輪廓時,日頭已經從運河水面上落下,東面天空中,隱隱現出鵝蛋般大小的邪月。


  這血紅色的邪月,只隔了八天,便於夜幕中重現,徹底掃去了世人心頭尚存的僥倖。


  望江樓下,那位高大僧人,靜靜地盯著邪月,等到黑霧徹底散去,才邁步跨進這酒樓的大門。


  在他身後,知府劉裕與幾位督使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靈氣盤踞望江樓足有大半個時辰,此時一有消散的跡象,便如抽絲般,轉瞬消失殆盡。


  樓上樓下,沒來得及點燈,黑霧散盡,卻仍舊黑蒙蒙一片。


  一眾修行人依然沉醉在醍醐灌頂般的境界里,直到感覺某種強悍無匹的氣場襲來,不自禁地為突然現身的僧人主動讓出一條道來。


  等到看清那僧人身後,穿著知府官袍的劉裕與幾位綠衣督使,眾人才倒抽一口涼氣。


  有人認得出劉裕,或是知道那身官袍意味著什麼,但即使兩樣都不認得,也知道穿綠衣、背火槍的人是什麼身份。


  而等到這一行人來到二樓,落入步安視線時,他幾乎第一時間,就猜著了那僧人的身份。


  中年僧人,修為高得可怕,又有督使隨行……答案不言而喻,何況這人眉宇之間,有幾分余幼薇的影子。


  只是他有些想不通,這人怎麼會突然來了越州——他就算下江南,也該去嘉興調查天使遇刺一案才對啊。


  來得也太巧了,今日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勢頭,難道就要被這老小兒給鎮下去了?


  就在這時,步安聽見一聲輕喚。


  聲音發自晴山之口,說的是:「公子助我。」


  步安聽得一驚,心說晴山不會是仇人相見,立刻便要動手吧?

  以余喚忠不動明王的境界,便是七司外加這整棟樓的江湖人一起上,也動不了他一根毫毛啊!


  若有素素在,說不定還有一戰之力……


  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匆匆去看晴山,正好見到晴山睜眼看她,臉上儘是誠懇,卻沒有一絲以命相搏的狠勁兒。


  步安見狀便猜到了她的意思。


  便在這棟樓里,就有幾人端坐在地,身上靈光覆蓋,正是道門晉級的徵兆。


  晴山想必也差不多,只是她已接近儒門明德境界的巔峰,相比之下,晉陞養氣境界,要難得多,需要一鼓作氣地衝上去。


  恰巧也在這一刻,晴山也瞥見了余喚忠。


  她從未見過這僧人,卻不知為何,只一眼便明白來人是誰。


  此時望江樓上下,除了余喚忠的腳步聲之外,再無一絲聲響,星光與邪月的紅光從窗子里投射進來,在晴山與余喚忠之間,映出一道頗有意味的血色光影。


  窗外的大運河星光粼粼,江鳥掠過紅殷殷的水面,往更遠處飛去,不時有打更敲梆的聲音遠遠傳來。


  晴山見到了余喚忠,立刻回頭看向步安,眼神中帶著一絲再努力也壓抑不住的慌亂。


  這一刻的晴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無助,似乎一瞬間消瘦了,愈發我見猶憐。


  步安朝著她微微點頭,神情堅定如常,甚至帶著一絲笑意。


  他朝余喚忠看了一眼,彷彿在看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陌生人,接著收回目光,負手看向窗外,悠悠然道:

  「邪月掛梧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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