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望江樓上又說書
望江樓這名字乍一聽,容易叫人誤解。
首先,望江樓上望到的不是江,而是數百年前開鑿,由京杭運河延伸至泉州的京泉大運河。
其次,這酒樓並不是什麼文人騷客薈聚的地方,恰恰相反,常年在此扎堆的,都是越州城修行圈中的惡漢莽夫。
正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七司前有魔窟救童的勇跡,後有散盡千金的壯舉,在越州百姓心目中,形象固然高大,但是威望攀升最快的,反倒是在這些亦正亦邪的屠狗輩們中間。
而步安特意支開宋氏兄妹,興師動眾地來一趟望江樓,真實目的也不是為鄧小閑擺宴這麼簡單。
錢塘江上,宋蔓秋曾經問他,為什麼不在嘉興募兵。步安所說的原因,只是其一,另一個原因,更加複雜,也更加隱秘。
一言以蔽之,他興辦團練的目的不是保家衛民,這在將來是遲早要圖窮匕見的。
而尋常良民,一旦知道自家主子要舉兵造反,恐怕第一反應就是嚇得魂飛魄散。
只有腦袋掛在褲腰帶上,從來不知忠君為何物的亡命之徒,才會安之若素,無所畏懼。
更何況,要將種地的農民培養成上陣廝殺的悍卒,所要花費的時間和代價,都太大了。
換句話說,步安來望江樓,不是請客吃飯,而是發動群眾鬧革命來了。
此刻,他氣定神閑地走在七司眾人前頭,頻頻抱拳,穿過一眾赴宴者,來到二樓空著的主桌前。
剛要坐下,便有一個穿戴富貴的中年婦人迎了上來。
鄧小閑忙替他介紹說,這位胡四娘就是望江樓的東家。
步安聞言,打著哈哈,說了一聲久仰大名。
胡四娘撲哧一笑,忙拿手絹捂著嘴道:「步爺真會說話,四娘只是個伺候人的,哪有什麼大名。上一回步爺把公孫龐那老小兒丟進江里,真正快意,可惜奴家沒能親眼得見。」
這女人生得妖艷,笑起來,眼角滿是細密的皺紋,但手背上的皮膚卻是細嫩得很。
她說什麼伺候人,顯然是謙虛客套的話,望江樓在越州修行界頗有聲望,她這個老闆娘絕不是尋常人。
只是她再不尋常,跟風頭正勁的七司一比,也要矮上半頭。
眼下,她嬉笑打趣,像是跟七司眾人都熟稔得很,一邊招呼夥計好酒好菜伺候,一邊陪著步安說些玩笑話,既給足了步安面子,又全無低聲下氣的感覺,實在是八面玲瓏,世故圓滑。
等到酒菜上齊,步安起身道謝,接著走到二樓中庭,舉杯朗聲道:「今日花道士練氣圓滿,新晉修士,七司特來望江樓上,宴請諸位豪傑,有什麼不周之處,還請海涵!」
言畢,他便率先舉杯,一飲而盡。
「步爺客氣了!」
「鄧兄弟竟然晉陞了,真是可喜可賀!」
「花道士平時沒個正經,全是步爺管得嚴,修行才沒有落下!」
樓上樓下,前來赴宴的食客們也紛紛舉杯。
鄧小閑一杯酒下肚,臉上就已經冒著紅光,口中喃喃道:「誰沒正經了,老子是有松有緊,修行哪裡落下過……」被洛輕亭瞪了一眼,才訕訕改口道:「還是步爺管得嚴,說的有理!十分有理!」
這時,步安接過胡四娘幫他重新倒滿的酒杯,又復舉杯道:「趁這機會,我有一問,想要請教諸位豪傑。」他不做停頓,直接了當地問道:「你我修行,求的到底是什麼?」
胡四娘神情有些詫異,心說這小書生喝多了不成,怎麼跑我這望江樓上,考問經義來了。修行求的什麼?不求富貴榮華,難道求自在圓滿?
數百名食客也都被他問得一愣。
「為民除害!」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引來悉悉索索的笑聲,然而笑聲很快輕了下去,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越州城中,有哪個不知道,七司步爺是天姥學子。想來這位小步爺,也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只是這些道理,與望江樓的氣質格格不入。
眾人不願駁了步爺的面子,卻也沒有人,為了逢迎諂媚,而在望江樓上說大話,惹得同輩們日後恥笑。
胡四娘見狀,乾咳一聲,正要說些場面話,來緩解氣氛,卻見那行事無常的七司步爺哈哈大笑起來。
「狗屁!」步安笑道:「你為民除害,誰來為你出頭?!」
眾人都沒料到,七司步爺說話如此粗鄙,竟與江湖人無異,一時聽得過癮,又想起七司的遭遇,不禁都有些感慨。
胡四娘神情閃過一絲慌張,暗道不妙:這小書生是要借望江樓這些異人,來給官府找麻煩?好出一口惡氣嗎?如此一來,望江樓可也脫不了干係。
轉念之間,她又覺得自己想多了。再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這樓中的幾百號人,要把這些人煽動起來,可不是看起來那麼容易的。
「別跟我來虛的!」步安提高嗓音道:「大伙兒修行,到底為的什麼?」
見眾人全都一臉茫然,他才轉身指著鄧小閑道:「來來來,花道士,你是為的什麼?」
鄧小閑事先早已得了步安的指示,想也不想就爽氣地答道:「為了吃酒吃肉,還為了不低人一等。」
有人起鬨道:「為了逛窯子吧!」引來一片笑聲。
鄧小閑攤攤手,笑道:「有理有理!為了吃酒吃肉逛窯子嘛!」
這下眾人笑得更歡了。
胡四娘則更加一頭霧水了:這小書生不是為了報復官府,那他今日問這一句,到底為的什麼?
當下打定主意:我且稍安勿躁,看他接下去又要怎麼說。
只見步安哈哈笑道:「這才是實話!江湖兒女,有什麼說什麼,才叫痛快!」一揚脖子,飲盡杯中酒,順手把酒杯遞給胡四娘,接著道:「我曾聽說,前朝有個皇帝,下江南時,遇上金山寺主持,有心刁難,便問這大運河上,究竟有多少條船?你們猜猜,和尚答不答得上來?」
有人看了一眼窗外繁忙的運河河面,搖頭感慨道:「那如何答得上來?太多了!」
另有人猜測道:「難道這老和尚修的天眼通,一眼就能看清?」
胡四娘一邊倒酒,一邊腹誹:這小書生肚子里哪來這許多的問題,今日是請人吃酒,還是來說書的?對哦,聽說這小書生氣勢之前,還真在子敬街上說過書。
他這是日子長了,技癢難耐?過嘴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