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攔道鳴冤昨夜事
步氏一族老老少少幾十人哭嚎頓足,被數量相當的差役們拿繩子一個挨一個地連成一串,從洞開的院門魚貫而出。
幾聲呼喝威脅之後,哭鬧聲戛然而止。
步安抱臂站在院中,向來輕鬆的笑容里,竟夾雜著一絲落寞與蕭索。
他也是個心理健康的正常人,但凡有的選,誰不希望親族之間其樂融融。可惜一邊是蘇氏一族怕他躲他,另一邊是步氏一族面目可憎,到頭來終於讓他做了個孤家寡人。
都說富貴不還鄉,便如衣錦夜行,步安搖搖頭,心說自己才剛有些小富小貴,就把兩邊親族全給斬斷了,往後大富大貴之時,豈不是連個捧場叫好的都沒了。
這時,董捕頭已經吩咐完手下差役著人修補院門,臨行前討好道:「公子儘管放心,這回抄家,小的一定盯緊了,一應財物全給公子送來!」
「誰要你真去抄家了?我嚇嚇他們而已!」步安哂然道:「你只管送他們下獄,好好看管,千萬別出了人命!」
董捕頭連聲稱是,悻悻然告退離去,一出門了便飛奔起來,心想著這步公子當真難以捉摸,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嚇嚇他們」,還是臨時改了主意……但這都不重要,無論步公子是怎麼想的,董捕頭都得趕緊追上押解的人犯,親眼盯著,要不然萬一弄出了人命,他這捕頭就當到頭了。
其實,心存疑惑的不止董捕頭一人,花易寒姑娘也同樣一頭霧水。
「前些日子,公子曾說,要找人把抄沒步鴻軒的三萬兩白銀送來,想必就是指的這些貪得無厭之輩。」花姑娘不解道:「怎麼又臨時改了主意?」
「改主意?」步安瞅了花姑娘一眼,提醒道:「我來問你,這官府抄家,抄沒的財物送到我這兒來,合不合道理?」
花姑娘皺了皺眉,又撇了撇嘴:「……確實不佔理。」
「那我身為步氏族人,買通了官差去抄同族人的家,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步安又問。
這回花姑娘只是搖頭,連答都不用答了。
倒是素素插嘴道:「那……那銀子不就沒了著落?」
「你們還真是大傻、二傻,傻傻分不清楚。」步安翻翻白眼,沒有回答她們的疑問。
從這一天起,步安把名下的地契房契逐漸出手。
有嘉興同知張懸鶉暗中幫襯,又有花易寒這個伶牙俐齒、分毫必爭的好管家,不出幾日,他便售出大半宅院田舍,有將近十萬兩白銀入手。
十月十四,藩台、臬台兩位大人即將返回杭州,嘉興鄉紳設宴送行,陳遠橋來請步安同往,被步安婉言謝絕。
次日一早,步安正睡得香甜,花易寒大驚失色地推門進來稟報,說昨夜煙雨樓下,有步氏族人當街攔道鳴冤,驚動了藩台、臬台兩位大人。
步安眯著眼睛聽了幾句,擺擺手說聲「曉得了」,便接著悶頭大睡。
花易寒拿他沒有辦法,急得十指交纏,在院子里來回踱步。
直到日上三竿,步安才揉著眼睛走出正屋,含糊問道:「早飯呢?你們都吃過了?」
素素一臉委屈地斜了花易寒一眼——自從花姑娘做了步安的賬房,錢就管得格外緊,素素沒有零花錢,明知街上有早點攤位,也只能望餅興嘆。
事實上,連步安都沒搞明白,怎麼一來二去地,花姑娘就成了自己的管家。
現在,這位管家小姐也生著悶氣,和素素的神情差不多,只是原因截然不同——素素氣得是沒飯吃,花姑娘氣得是「主子不爭氣」,近來每天都睡到這麼晚不算,就連仇家到處告狀,他都渾不在意。
「真是大傻、二傻……」步安從口袋裡摸出幾塊碎銀,笑著掂了掂道:「今天老爺親自上街買饅頭去!」
花姑娘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做得有些過火,沒等步安走出幾步,便一聲不吭地搶在她前頭走了出去。
步安止步,回身朝素素吐了吐舌頭,然後從袖口掏出一錠足銀,朝著小丫頭拋了過去,笑道:「以後我起得晚,你就自己去街上吃。」
素素接過銀子,偷偷朝院門看,見花姑娘走遠了,才鬱鬱不樂地說道:「公子幹嘛讓她管銀子。」
步安心說,就這小半年都把你墮落成小財迷了,再讓你繼續管錢豈不是害了你……嘴上卻反駁道:「素素會打算盤嗎?會記賬嗎?知道米價、地價嗎?」
「我……我就是不放心她。」素素嘟著嘴道。
「那好辦,花姑娘管錢,你看著花姑娘,不就沒事了?」步安笑道。
素素側著腦袋想了想,覺得公子的話很有道理,自己算賬不行,看住花姑娘卻不在話下。更重要的是,瞧公子的意思,顯然更相信她,而不是那個穿得花枝招展的「老女人」。
不一會兒,花姑娘提著食盒回來,剛在膳房坐下不久,只聽得院外有人敲門,有個女人輕聲輕氣地問道:「安哥兒可在家?」
花姑娘一臉疑惑地朝步安看過來,步安便笑著朝外頭努了努嘴,輕道:「有人送銀子來了,還不快開門去?」
花易寒趕緊起身走了出去,俄而帶進來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小婦人。
這婦人穿一身鵝黃襦裙,長得頗有姿色,只是面色憔悴,眼中滿是血絲,一入膳房,便行了萬福禮,一臉拘謹地喚道:「寶哥兒。」
這一聲「安哥兒」喊得親切,卻不是管步安叫哥的意思,間稱謂大致與步安所知的明朝相當,「哥兒」乃是長輩對晚輩的稱謂,因此,這婦人是步安族中的長輩。
長輩來了,步安照理該起身回禮,可他卻沒那個打算,只「哦」了一聲,穩坐不動。
那婦人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更加緊張,脹紅著臉,喃喃道:「不瞞安哥兒,奴家這回來……是有一樁天大的冤情,求安哥兒襄助昭雪……」
「糊塗啊糊塗,你有天大的冤情,來找我有何用?該去官府鳴冤嘛!」步安正色道:「對了,臬台大人尚在嘉興,你該去找他才對!」
婦人面色一時難看之極,腿一軟便當場跪了下來,泣道:「爹爹他們財迷心竅,千不該萬不該,只求安哥兒看在同族同種,救他們性命。」
步安示意花姑娘把人扶起來,接著道:「救他們性命談何容易。太爺叔他們也是糊塗,有什麼事好好與我商量不好,非要大喊大鬧,聚集街頭,砸我院門。你可知道,府衙大火當晚,趁火劫掠的賊人尚未捉拿歸案,府署正為此事頭疼,這一回……是撞在槍口上了。」
婦人急道:「可府衙大火那日,爹爹他們都在青龍鎮上,未曾到得府城啊!」
「那你去官府陳情便是。」步安喝一口粥,隨口說道。
那婦人這下無話可說,只是哭著求步安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