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你說的道理全對
丹玄道修練到致虛圓滿,身形快似電閃,拳腳猛若雷霆,青鋒在手,五丈之內,水潑不進,箭射不入,只要靈力充沛,便連槍林彈雨都敢硬闖。
為了培養這三名丹玄羽士,步鴻軒前前後後花進去四萬多兩白銀,這還是佔了身為朝廷命官、手握御授丹券的便利。
這些年來他置身官場,不知遭過多少明槍暗箭,每逢危難之際,全靠這三位死士出力,才化險為夷。
歲寒知松柏,年長日久,主僕之間也難免有些感情,因此,從越州傳來阿大被誣作拜月賊子的消息,得知他死得那般凄慘時,步鴻軒著實落了幾滴老淚。
可是眼下親眼見到阿二被殺,他卻沒能升起一絲一毫的悲凄,唯有如墜冰窟般的驚恐與絕望。阿二有多能打,沒人比步鴻軒更清楚,正因如此,他才更加難以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行了,別抖散架了,一會兒不好收拾。」
這時步安吩咐一聲,素素趕緊收手,把生死未知的褐衣羽士拋在一旁,又探頭看了一眼這人七竅流血的面孔,撇了撇嘴,輕聲道:「怎麼這麼不經抖的?比條棉被都不如。」
步安翻翻白眼,不去理會早已面如土色的步鴻軒,而是盯著仍舊站在他身後的另一名褐衣羽士道:「怎麼樣?現在可以考慮考慮我的建議了吧?」
這人名叫阿四,在步鴻軒手下三名死士中年紀最輕,不過三十七八,長相卻異常兇狠,目睹阿二慘死之後,眼中凶光反而更甚了。
他一身致虛境界雖然獲自「仙丹」,可終究是個修行人,這些年跟著知府大人見過不少世面,知道面前這個小書童非妖即神,絕非他所能夠抗衡的,於是咬牙道:「爛命一條,要殺便殺,讓我賣主求生,卻是休想!」
「賣主求生?非也非也,」步安笑著搖頭道:「你賣不賣主都求不了生。我今夜說了這麼多,你全都聽去了,怎麼能讓你活著呢?你殺不殺老賊,做不做義士全是一死,差別只在你家眷的死活而已……」
「你敢!」阿四聲嘶力竭。
步安瞥了一眼呆若木雞的步鴻軒,搖頭道:「你養的都是些什麼蠢貨,好話壞話都聽不懂。」接著一臉無奈地朝阿四道:「你家主子犯了那麼多條死罪,必然全族連坐,無論老少,男人一律掉腦袋,女人統統充官窯,都是免不了的。除非大義滅親,率先揭發這老賊的罪狀,才能置身事外……要不然我忙前忙后,演給外面那些人看什麼?」
他見阿四越聽越慌,應該是被「男人掉腦袋,女人充官窯」給嚇著了,才又不緊不慢地指著地上的屍體道:「眼下還剩一個大義的名額,你不要,我就留給這死人了……」
「我……我……」阿四渾身顫抖,噗通一聲,朝著步鴻軒跪了下來,痛哭流淚道:「老爺……犬子方才四歲……」
步鴻軒嘴唇微微顫抖著,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憤怒,他避開阿四的懇求目光,冷冷地看著步安,大聲道:「你勾連舊神餘孽,謀害朝廷命官,決計走不出府衙大門……」
步安翹著二郎腿,頗有興緻地看著步鴻軒道:「這麼大聲,是要說給誰聽?你不是已經把下人都支開了嗎?」
步鴻軒聽得一驚,沒想到步安非但看穿了他的意圖,竟連他事先所做的布置都識破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命懸一線,卻仍舊不肯放棄最後一絲生機,拼盡全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坐姿漸漸放鬆,呼吸慢慢平緩,臉上甚至擠出一絲笑意。
「你不能殺我。」他說:「縱然你做足了戲,也沒人為你升堂問審。府衙內外都是我的親信,內衙巡檢有火銃百餘支,你想全身而退,必會大動干戈,難免被人識破你夥同舊神後人……從此神州天下,可都沒有你的容身之所了。」
步安笑道:「那依你看,我現在該怎麼辦呢?」
「速速離去,我便只當今夜無事,婚約我自會設法收回!」步鴻軒想了想又道:「我待你有愧,你也殺了經平,從此兩不相欠便是。」
步安咂咂嘴,似乎是在思索,然後盯著步鴻軒的眼睛道:「你不恨我?」
步鴻軒平靜道:「安兒啊,你我畢竟是一家人,逝者已矣,朝前看吧。」
步安微微搖頭道:「可我殺了你兒子啊,一劍沒能捅死,又補了幾劍,」他伸手做握劍往下捅的樣子,「就這樣扎一下,又扎一下,先扎在肚子上,然後是右邊胸口,他一開始是哭,發抖,後來越抖越厲害,像一條魚似的抽抽……這樣你也不恨我嗎?」
步鴻軒臉上閃過一絲憤怒,卻不願前功盡棄,搖頭道:「不要說了,他都是咎由自取,也怪我從小對他疏於管教。」
「畜生尚且舔犢,你兒子被殺,竟然都不恨我,可見你畜生不如,無藥可救了。」步安笑著搖頭。
步鴻軒這下終於確認步安是在戲耍他,冷著臉道:「你道我是危言恐嚇嗎?府衙內外,防備何等森嚴,你想告發我,也要先走出府衙……」
步安聳聳肩道:「我幹嘛要走?你這知府一死,嘉興同知張懸鶉張大人就會帶著人衝進來,他都在外面等了老半天了。哦,不,他等這一天都等了好幾年了。都說你獨斷專權,把人家一個五品官壓得氣都喘不上來,全嘉興府都管張大人叫紙糊同知,人家很不開心的。」
「安兒……」步鴻軒臉色大變,突然跪倒在步安面前,痛哭流涕,聲淚俱下:「全是大伯的錯!是我陞官心切,害苦了你母子二人!我不是人!我豬狗不如!可我做這些,全是為了我們青龍步氏,絕非私心啊!安兒……安兒!你有本事的!大伯看出來了!你要做官是不是?大伯幫你!別人再親也沒有我們一家人親!你要什麼?你說!大伯捨出命來幫你!」
步安微皺眉頭看著跪地磕頭的嘉興知府,心說這人可真是個人物,難怪短短十年,就從七品知縣爬到了四品知府,再給他點時間,說不定……好吧,步安不會再給他時間了。
步安端坐不動,悠悠道:「道理你不都說過了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既然恨極,就留不得;為了步氏,要取重舍輕。你說對都對!我殺你兒子,你肯定恨我,所以不能留你活路。我要建功立業,就得除去後患,換做你是我,也會這麼做。都是一家人,本來可以皆大歡喜,為何一定要弄個你死我活……對啊,漂亮話都給你說盡了,事到臨頭,你怎麼又哭哭啼啼了呢?」
「哦……我知道了!你說這些道理,不過為了殺我之前,過過嘴癮。」步安俯身盯著步鴻軒道:「你知道嗎?我也一樣唉!從走進這扇門,我就打算好了要殺你的,逗你開心,也是為了過過嘴癮嘛!」
步鴻軒臉上陰晴不定,大概仍舊不肯放棄最後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步安卻已經不去管他,扭過頭,接著給阿四做思想工作:「怎麼樣?想通了嗎?想通了就快點吧。殺了這老賊,換你妻兒老小活命,你要這樣想,你不殺他,他也是死,沒差別的……」
步鴻軒眼看阿四眼中凶光漸盛,急道:「阿四我待你不薄……」
「老爺再成全我一回,阿四下輩子給你做牛做馬!」
劍芒一閃,阿四手中長劍已經刺入步鴻軒背脊,扎了他一個透心涼。
步鴻軒臉上神情痛苦之極,嘴角溢出鮮血,口中斷斷續續地說道:「緯平……莫殺……求你……」與此同時,雙眼緊緊盯著步安。
步安知道他在求自己,求自己不要殺他次子步緯平。可他完全沒有給出反饋,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只是平靜地看著步鴻軒帶著最後一絲絕望的眼神停止喘息。
「求我?求我有什麼用?你特么壞事做絕,也好意思求別人仁慈?」
步安翻翻白眼,朝阿四抬了抬眉道:「你叫什麼?」
阿四剛剛親手殺了主子,正有些恍惚,不明白三少爺為什麼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阿四,步阿四。」
步安點點頭:「我一會兒刺你一劍,刺在右胸,不會立即斃命,你剩下一口氣,往外跑,邊跑邊喊『我殺了老爺,我殺了老爺』,要喊得痛苦一些,聽明白了嗎?」
阿四咽了一口口水:「明白。」
素素很有默契地從地上撿起那柄二尺靈劍,遞給了步安。
步安持劍對準阿四右胸,沉聲道:「我保你妻兒無事,放心去吧!」說著便一刺到底。
鮮血沿著劍上血槽湧出,阿四忍著痛,直到靈劍抽出,才深深看了步安一眼,接著捂住血流如注的胸口,撞破書房一側的磚牆沖了出去,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殺了老爺……我殺了老爺……我殺了老爺……」
大概只有步安聽得出來,這聲音中帶著一絲深入骨髓的恐懼。
「跟著他,別出亂子……」步安輕聲吩咐,也不知道是對素素說的,還是對女鬼魑魅說的。說完這句,他便看著屋內的兩具屍體,略微沉吟,然後開始動手布置。
他跟花姑娘說,自己在步鴻軒身邊安插了一個心腹,今晚有這名心腹居中策應,不會有事,無須擔心。
現在,這個心腹就是阿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