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步公子不會死的
步家家僕一腳踢在了步安的小腹上,緊接著又一肘捶中他背脊的時候,晴山只覺得耳中「轟」的一聲,四周情景瞬息遠去,連腳下大地都懸浮起來。
片刻失神之後,她愕然發現,倒在血泊中的竟是褐衣中年,而步安雖然也趴在地上,卻仍然在動,他好像對著人群喊了聲什麼,素素緊接著撿了磚衝過來,隨後整條街都亂了。
紛亂中,惠圓背起步安要往醫館去,跑了幾步又折向宅院。晴山緊跟在他們身後,腦子裡一片空白。
進了後院,晴山下意識地領著惠圓進了自己的閨房,看著他將步安放到床上,又看著這和尚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她終於堅持不住,整個人癱軟下來,坐倒在床前,眼淚已經止不住地往下流。
步安躺在床上,艱難地朝晴山伸出手:「我……我若死了……你難受嗎?」
晴山沒有任何猶豫遲疑,伸手便握住那隻手掌,泣不成聲道:「步公子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步安琢磨著再演下去,一會兒可得翻臉了,趕緊莞爾笑道:「你怎麼知道的?」
晴山驀然抬頭,只見他嘴角帶笑、神色如常,頓時驚道:「你沒事?」
步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拉開染血的長袍一角,露出黑色鐵線編織而成的魑魅軟甲:「虧得有這個,要不然真挨不住……我不去醫館是因為沒受什麼傷,不是你想的那樣。」
晴山確實以為步安是明知傷重不治,急於交代後事,才讓惠圓將他背到這裡,留自己單獨相處;此時見他安然無恙,心中雖然高興到了極點,卻難免又羞又氣,臉上更是紅得發燙。
她僵了片刻,意識到自己的手掌還給這「壞人」握著,趕緊甩脫開,含羞帶怯地嗔了他一眼,起身跑了出去。
站到屋外,晴山仍覺得自己心跳得砰砰作響,她有心躲得遠些,卻怕步安萬一有了內傷,無人在旁照應。
「我讓惠圓去找瞎子了,我畢竟受著傷,不好去處理外面那些事情……」步安躺在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解釋著。
晴山忍不住問:「連惠圓都不是那人的對手,步公子你當真沒事?」
「我也說不準啊……」步安笑著答道:「要不,你來替我看看,我也好心裡有底?」
晴山心說,步公子啊步公子,我可不會再上你的當。可她轉念一想,又有些擔心,於是挪了挪步子,一跺腳又走進屋去。
「你……你把軟甲脫了……」晴山低著頭,輕聲說道。
步安本來就不準備永遠把這內甲穿在身上,洗澡沐浴之類的時候總要脫的,既然晴山都肯替他察看傷勢了,他總不至於自己打起退堂鼓,於是恭敬不如從命,先脫長衫,再脫軟甲,然後大咧咧往床上一躺,笑著朝晴山道:「還要脫嗎?」
晴山沒有接話,紅著臉走來床沿坐下,伸出手在步安之前被踢中過的小腹上,動作輕柔地摁了摁,低聲問:「疼嗎?」
美人在前,步安同樣有些心旌搖曳,看著晴山的側臉有些出神,下意識點點頭道:「有一點……」
晴山手上加了幾分力,又問步安疼不疼。
步安答說,仍舊有一點。
晴山臉上露出一絲寬慰的笑容,柔聲道:「沒受內傷。」她瞥了一眼疊放在床頭的軟甲,若有所思道:「步公子明明修行有成,卻說自己沒有修行天賦……」
這軟甲看著分量十足,步安能輕鬆如常地穿著它,自然是修行有成。
步安也知道瞞不下去,笑道:「我幾時說過自己沒有修行天賦了?」
晴山微微一愣,發現步公子似乎真沒說過這樣的話,全是大家猜測的,只不過他自己從不辯解,眾人便以為這是默認了。
就在這時,後院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鄧小閑咋咋呼呼的喊聲。
晴山剛要往外跑,卻被步安一把拽住了手,笑吟吟提醒道:「我都脫成這樣了,人家看見了會怎麼想?」
晴山又氣又羞地嗔他一眼,無奈之下,只好手忙腳亂地幫他把內甲和長衫穿上身。
……
……
殺了個拜月賊人,街坊們興緻高昂,阜平街上熱鬧得彷彿過節。可七司衙門的沿街磚房卻已經面目全非。磕壞了的門匾不知何時被撿了起來,孤零零地支在瓦礫堆中,像有一支慘勝而歸的軍隊將破碎不堪的旗幟架在殘垣斷壁之間。
倒塌的木門后,李氏彎腰打掃著院子,被笤帚揚起的浮塵和跟在她身後的大丫二丫,更為這洞開的院子增添了一抹悲情,以至於經過的七司門前的街坊們都會恨恨地罵一聲「拜月賊人不得好死」。
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北方漢子李達,蹲在七司衙門口,眼神茫然地看著街對面。四扇闊木門后,是晴山姑娘的宅子,眼下七司所有人都聚在那兒,不知在商量些什麼。
李達之前正好走開了,沒能看見今日發生在七司衙門口的打鬥。他是聽了街坊們七嘴八舌的議論,才明白出了什麼事情。
那個一拳能將七司衙門轟塌的賊人,居然被步爺用一柄匕首亂砍亂劈就給廢了……街坊們說,這叫邪不勝正,李達卻知道沒這麼簡單。
他在七司看了三個月多的大門,起初對這位七司步爺還有些怨恨,後來漸漸服氣繼而敬重,唯獨沒有改變過的卻是隱隱的懼怕,怕他輕鬆笑臉下暗藏的手段,也怕他手起刀落全不把人命放在眼裡的漠然。
現在,這種懼怕又加深了一層。
李達在七司看門,自然見過那個已經來過幾次的褐衣中年,知道這人絕非拜月賊子。
李達從十七歲開始做捕快,今年已經三十有四,十幾年公門生涯累計下來的經驗告訴他,能將七司衙門一拳轟塌的修行人大概會是什麼境界。
殺死此人已是極難,在大庭廣眾之下將無數雙眼睛都瞞過去,將殺人掩飾成巧合,更是難上加難。而煽動民眾,以大義為名去殺人,就不是難易的問題了。
步爺似乎還沒滿十七歲,十七歲……李達不由得想起自己十七歲時,第一次被族裡長輩帶去見縣丞,跪伏在地卻都止不住腿肚打顫的情景。
這時日頭漸漸偏西,不遠處仍有人在議論,說七司步爺當真是個人物,傷成那樣都不肯延請醫家。
李達看了一眼街上的人群,腳下挪了挪地方,又盯著街對面的四扇木門看。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突然有些莫名的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