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貪生怕死老和尚
自越州一路西行,四周農田漸少,代之以重山疊巒,道路也越來越窄,快到傍晚時,一條百餘丈寬的大江橫貫眼前,江上薄霧縈繞,若隱若現的舢板小船上,有晚歸的漁夫正在撒網。
素素扭頭問:「這就是公子說的富春江嗎?像有仙人住在這裡呢。」
步安笑笑道:「仙人有沒有我不知道,鬼應該不少。」
素素頓時沮喪起來。她一路上早已聽步安說過,選擇來這裡給她「練膽」,是因為前朝最後一個小皇帝從江寧逃亡至富陽桐廬一帶,四萬軍民依仗富春江兩岸險峻地形負隅頑抗,史稱富春殘趙。
「趙」是前朝國號,富春殘趙的第一層意思不言自明,第二層意思卻有些血腥:夕陽殘照是如火又如血的顏色,正如兩百年前梁太宗剿滅殘趙時,火燎群山,血染富春江的情景。
古戰場除了盛產傳說,也盛產冤魂,步安的神魂修行眼看就要晉陞,差的那十幾二十條鬼氣得找個人煙稀少卻有鬼可捉的地方,這裡自然是最佳選擇。
眼下仍是八月二十一,邪月九陽的第八天,步安琢磨著得先找個地方住上兩晚,等邪月升起時,再帶著素素進山「撞鬼」。
他下馬走到江畔,大聲問捕魚的老者,附近可有能夠住店的所在。老者指了指西南方向的富春江下游,便搖著櫓遠去了。
這麼高冷的嗎……步安無奈搖頭騎回馬上,沿著江畔小道行了大約小半個時辰,只見江對岸的山腳下,有個白牆紅瓦的小鎮子。
素素也見著了那小鎮,回頭問:「公子……好像過不去呢。」
」既然有人家,附近就應該有渡口。」步安說著便催馬而行,繞過一個山腳,果然看見遠處有個不起眼的渡口,泊著一條小船。
他策馬上前,只見渡口有個牽著驢的老和尚,正與戴斗笠的船夫說著什麼。老和尚看見步安和素素走進,笑著對船夫說:「先送兩位施主先過江,再回來接我不遲。」
步安聽得莫名奇妙,天色不早,這老和尚不急著過江,難道是為了渡河的船資磨嘴皮嗎?
他出門在外,不敢大意,當下留了個心眼,笑著道:「大師先來,我與舍弟後到,理應由大師先過江。」
老和尚六七十歲樣子,長得清瘦,青灰僧袍髒兮兮的,像是趕了很遠的路才來到這裡。他雙手合十,笑眯眯道:「施主有兩人,老僧才一人,施主先行便是老僧一人等著,老僧先行便是施主兩人等著……自當一人等兩人,不該兩人等一人……還是施主先行吧。」
步安看看笑吟吟的老和尚,再看看抱著手臂抬頭望天的壯年船夫,心說這特么到底算什麼事情,是船夫跟老和尚商量好了要謀財害命,還是老和尚瞧出船夫要謀財害命……總之不對勁,怎麼看都和謀財害命脫不了干係。
他於是搖頭道:「大師先行,晚輩等一會兒是應該的,哪有我們先行,讓大師等著的道理。還是大師先行。」
老和尚擺手道:「非也非也,老僧日日念經,清心寡欲,便是等上再久也無妨,小施主年紀輕輕,沒有老僧這份定力,還是施主先行。」
素素不解道:「一起過去不就行了?」
壯年船夫瞥了一眼步安,嘟囔道:「人多驢馬重,一趟過不去……」
「那還是兩位施主先行。」老和尚趕緊道。
「公子,」素素扭頭道:「我們就先過去吧……」
步安心說,你這小丫頭還是沒經驗,這明顯是個坑,渡不渡江是小事,不中圈套才是關鍵,於是把素素撥到一邊,朝老和尚笑道:「不行不行,還是大師先行。」
「施主先行……」
「大師先行……」
「公子……」
步安朝素素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吵,可素素又扯了扯他的衣角,指著江上道:「公子……他撐船走了。」
步安和老和尚同時一愣,又同時看向江上的渡船,只見那壯年船夫扯著嗓子道:「你們反正都不急……那便明日再渡江吧!」
……
……
天色已經全暗,步安坐在火堆前,一邊吃著乾糧,一邊忍不住冷眼瞥那老和尚。
老和尚也看了看他,一臉無辜地說道:「老僧活了七十二年,惜命理所應當,你年紀輕輕怎麼也如此怕死呢?」
「你都活了七十二年還沒活夠,小爺我才活了十幾年就活夠了不成?」步安氣道:「明明是你先到的渡口,偏偏讓我先渡,換作你是我,也會覺得當中有鬼!」
「出家人慈悲為懷,普渡眾生……」
「普渡你個大頭鬼,」步安直翻白眼:「明明是你貪生怕死,非要等見了別人安全過江,才敢上船,就別裝慈悲了。」
老和尚攤攤手笑道:「出門在外,凡事總要小心。老僧自從聽說有那些駛到江中便將船打翻的黑心渡夫之後,便再不做爭渡之人了。」
「你怕遇上黑心渡夫,就讓別人拿性命去試?」步安反問道。
「老僧不會水,施主說不定是會水的……」老和尚絲毫不氣惱,彷彿在拌嘴中找著了樂趣。
「公子,這和尚是不是壞人?」素素突然瞪著眼睛問道。
步安生怕她要拔劍去捅老和尚的胸口,趕緊擺擺手道:「壞人算不上,最多算賤人。」
「小施主,你這就不對了……」老和尚板著臉道:「老僧我落了水便成了廢人,站在岸上說不定還能救人。我以往讓渡,別人都欣然接受,今日若不是碰上施主疑神疑鬼,老僧也不用留在這邊受凍挨餓。」
老和尚不但貪生怕死,還很能編歪理。步安被他氣笑了,但他也知道和尚不全是瞎說,出門在外確實凡事都得小心,譬如這和尚上了年紀,就有那麼一絲可能是個行事怪異的佛門高人,因此罵他一句解解氣就夠了,能不翻臉還是別翻臉,手上掰了半塊餅遞過去:「我害你過不了江,你不也害我過不了江嗎?」
「那便是兩清了。」老和尚笑著接過餅,細嚼慢咽地吃完,抹抹嘴道:「小施主如何稱呼?從哪裡來?往哪裡去?」
步安是來富春江邊挨雷劈的,當然不願如實相告,假如是客棧食肆的人問起,難免得編個來歷,對這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和尚,卻不需要這麼麻煩,於是笑了笑道:「江湖中人,從江湖中來,往江湖中去……大師呢?」
老和尚樂道:「廟中一僧,從那邊廟來,往那邊廟去……不好不好,沒你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