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怎麼他竟當真了
花易寒冷著臉走過玲瓏坊的後院,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的孫掌柜和瘦丫鬟似笑非笑地對看了一眼。
等她進了屋,瘦丫鬟輕聲道:「掌柜的,瞧見沒?又折了一陣。」
孫掌柜嚴肅臉搖頭:「小聲點,人家是坊主呢。」
瘦丫鬟「戚」了一聲:「又不是餘杭、江寧的大坊主,真把自己當縱橫家了。」
「年輕人,心氣高。」孫掌柜笑了笑:「神州王朝一統,如今哪裡還有合縱連橫的用武之地,能做得八面玲瓏就不錯了。」
「花姑娘夜夜夢回七國……」瘦丫鬟說到一半,身後房門嘎吱一聲開開,趕緊吐了吐舌頭,低頭不語。
「掌柜的,你來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花易寒站在門內,臉色仍舊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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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掌柜聽著花易寒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聽得眉頭微皺,心說怪不得這女人今天轉了性子,竟會找自己來議事,原來是在書生面前輸了個一敗塗地。
「嘉興坊有步鴻軒一十七條罪狀的鐵證,足可致他死地,我本以為有這一樁條件,便能牢牢捏死那書生,誰料他全無所謂……」花易寒不解道:「難道他揚名天姥,行善越州,不是為了報仇雪恨?」
「不可能,」孫掌柜搖頭道:「殺母奪產又逼他入贅,這是絕戶之仇,他只怕夜夜枕刀而眠,絕無不想報仇的可能。不過……」
他頓了頓,心說今日就讓你這小丫頭知道,我這掌柜也不是白做的,搖頭道:「不過花姑娘還是小看了這書生。他去天姥可是拜在屠瑤門下,這是借了右相朝堂之力;再到越州招攬鄧小閑,又借到崑崙之力……花道士誰也管不住,卻唯獨對他服服帖帖。」
花易寒聽得心驚肉跳,花道士被崑崙道長收為記名弟子的事情,別人不知,玲瓏坊可是知道的,早幾年前任越州坊主也曾試過招攬鄧小閑,卻根本無處著力,那書生與鄧小閑交好,這麼看來也不是臭氣相投這麼簡單。
「是我大意了……我只當都是巧合。」花易寒神色凝重。
「那日他來坊中,我還當他是個唱評彈的走街藝人,」孫掌柜嘆了口氣:「花姑娘,你我都看走眼了。我事後找人問過,他那個嬉笑怒罵的神鬼故事,似乎暗合朝堂之爭啊……這書生是個人物,小看不得。」
花易寒臉上浮起一絲慚愧之色:「這麼說,我故意將他的詩詞說得一文不值,其實早已被他看破用意?」
「挑貨才是買貨人,你將他的詩詞貶得越過,他便越有所恃。」孫掌柜若有所思:這書生要的不是銀子,也不單是為了報仇,恐怕是有野心。此時各門各派包括朝廷在內,都在觀望邪月走勢,倒是給了他出頭的機會了!」
他突然正色道:「花姑娘……邪月臨世,可正是梟雄出世之機。」
花易寒聽得激動,彷彿聞到了一絲先秦張儀蘇秦縱橫捭闔的味道,探過身子道:「這麼說,我們應該換個做法,不是去招攬,而是助他一臂之力?」
「示之以誠便可,若他真有梟雄之相,就不是越州玲瓏坊的事情了。」孫掌柜沉聲道。
花易寒側頭思索,正想著要不要將此事稟報堂主,突然有人敲門。
瘦丫鬟隔著門喊:「掌柜的,花姑娘……你們快去看看吧,門外有人鬧事!說我們要殺鬼捕七司的人,是不給窮人活路了!」
孫掌柜一臉驚訝地看著花易寒。
花易寒苦道:「我只是隨口一說……怎麼他竟當真了?!」
……
……
步安有一點當真,也沒太當真,尤其是聽張瞎子說,縱橫家早就衰敗,如今縱橫不得,只剩玲瓏了,就更加不把花姑娘太當回事。
那女人色厲內荏,像是個賴在小攤位前,威脅著要砸攤,眼睛卻盯著看中的那件衣裳不放的潑皮姑娘,這樣的貨色,步安上輩子打零工時見的多了。
要說免疫負能量和毒雞湯的本事,在這個世界,他還真不是針對誰。
況且,一晚上蹭了三十戶人家的鬼氣,比他之前積攢的總數還要多上一些,凝聚在丹田裡的那股涼意,已經變成邊緣分明的丸狀,成果實在喜人。
這份蹭到了鬼的成就感和還想繼續蹭鬼的饑渴感鞭策著他,他又拿銀子和靈氣的誘惑,來鞭策鬼捕七司眾人。
初三晚上,洛輕亭幹完第一戶,嚷嚷著要走。步安便勸她說,今晚再陪著一塊兒走下來,有難同當,往後才能有福同享。洛輕亭嘴上不依不饒,卻沒有真的走掉。
這一晚,鄧小閑怨聲載道,雖然被步安拖著走完了整整三十戶人家,但有晴山幫忙,再有游平畫符出力,花道士還是成功賴掉了四戶,一宿就捉了九戶的鬼,倒是惠圓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答應的份額全乾完了。
做完最後一戶人家,步安說:「今晚洛姑娘和晴山姑娘也別急著回去,先去衙門裡坐一會兒。」
鄧小閑驚喜道:「今夜又要作詩了嗎?」說話間雙眼放光,顯然之前的疲倦有一半是裝出來的。
洛輕亭也彷彿意識到了「有難同當,有福才能共享」是說的什麼,滿臉的期待。
步安笑了笑道:「一會兒就知道了。」
……
……
回到七司衙門,天還沒有亮,步安關緊大門,把大伙兒都聚攏到院子里。
等到大家圍坐成一圈,他才神神秘秘地說道:「晴山先生有一首新曲要彈給大家聽聽。」
眾人都朝晴山看,晴山卻看著步安。
她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好幾天,此前一直不清楚,步公子為什麼不讓她彈那首「月濺星河」,隱隱覺得影伯或許是猜對了,他真的是拿這曲子吊著自己的胃口,直到這時才發現,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這兩夜走街串巷,晴山也看得出來,再這麼折騰兩晚,七司眾人恐怕就真的熬不下去了,疲勞還是一方面,靈力消耗太大才是真正的原因。
原來你是要用這曲子犒勞大伙兒,好把這口氣再撐下去嗎?晴山心裡不禁有些緊張,她剛譜完這首奇怪的新曲時,恨不得馬上彈來一試,可是拖得越久,她反而沒有了信心。
步安卻一點不擔心,假如曲子不靈,大不了抄首詩來救場。
可晴山並不知道他想法,只當他這一臉輕鬆的樣子,是對曲子有十足的把握。
「就這麼自信嗎?」
晴山莞爾一笑,也變得輕鬆下來,雙手伸向了琴弦。
似曾相識,卻又並不完全相同的前奏響起,步安很享受地閉上了眼睛,靠坐在竹躺椅上。
「月濺星河,長路漫漫。風煙殘盡,獨影闌珊……」
「……幻世當空,恩怨休懷。舍悟離迷,六塵不改。且怒且悲且狂哉,是人是鬼是妖怪,不過是心有魔債。」
這彷彿昨日重現的歌聲,在晴山唱來,清靈如空谷回聲,悲苦如杜鵑啼血。
步安閉著眼聆聽,嘴角掛著一絲笑意,朦朦朧朧中將要睡去的時候,悠忽睜了一下眼睛,便被眼前的場景驚到了。
頭頂夜幕中的銀河熠熠生輝,院子里不知什麼時候浮起了一層濃霧,晴山就像端坐在雲中的瑤台仙子一般,輕攏慢捻,彈奏著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旋律,而周圍鄧小閑等人都已閉目盤坐。
一曲彈罷,晴山如夢初醒般看著步安,眼角噙淚,眼神中有驚喜、有感動,還有一絲羞澀。
「辛苦你了。」步安笑得很滿足。
「晴山謝謝公子。」晴山笑得很美。
步安靠回躺椅,閉上眼睛,輕聲道:「修行吧姑娘……我也要修行了。」
實際上,他只是想睡一會兒。實在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