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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公子說了不許彈

  蘭亭雅集是江南兩道的盛會,也是騷人墨客揚名江南的捷徑。


  多少人憋了整整一季,就只為到這兒來露一露臉,所以步安這一句「今日不想寫」實在反差太大,以至於怎麼聽都像是一句強撐顏面的託詞。


  不但太湖書院眾人,整條溪流旁,除了和步安關係最近的這些人,其餘全都鬨笑起來,一時間議論四起。


  「不想寫,沒靈感,真是笑煞人也。」


  「這狂妄小兒,怕是浪得虛名。」


  「僥倖得了一闕新詞,竟不把江南士族放在眼裡了?「


  ……


  呂飛揚剛剛還誇下海口,這時也不由得愣在那裡,臉憋得通紅,卻又束手無策。


  那首「莫聽穿林打葉聲」雖然足夠驚世駭俗,但是步安畢竟只露過這一手,妙手偶得從此再無佳作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這種時候,鄧小閑總是第一個憋不住。


  他一骨碌爬了起來,罵街似的喊道:「僥倖你老……」他生把娘「字咽了下去,吞了口口水:「步安前幾日才剛寫了一首新詞!我這就念給你們聽聽!十年生死兩茫茫……兩茫茫……見鬼下一句什麼來著?!」


  眾人見他一副無賴樣子,本來就不把他當回事兒,聽到這裡更是哈哈大笑,可笑聲接著又戛然而止。


  因為鄧小閑背不下去的,惠圓給接上了。


  「……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何處話凄涼……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和尚看得書多,記性很好,竟然一口氣全背了下來。


  蘭亭雅集上沒有俗人(最俗就屬鄧小閑,步安排第二),詩詞優劣還是看得懂的,可這闕《江城子》一出,畢竟沒有靈氣異動,便有人逞強道:「怕是哪裡抄來的吧。」


  步安笑道:「你說對了,就是抄來的,那闕《定風波》也是抄來的,抄的蘇東坡的詞。」接著兩手一攤,像是在說,我抄就抄了,你來打我呀?


  天姥書院這邊全都笑了起來,顯然是知道東坡地換東坡詞的典故,把步安這番大實話當成了挖苦諷刺。


  這時,一直跪坐在屠瑤身後的樓心悅也站了起來,略微猶豫后說道:「步師弟一個月前還做過一闕《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她說到「樓心月」三字時,面色微微泛紅,大概是想起了那晚的情景。


  前後兩闕新詞,分別由惠圓和樓心悅念出,便將質疑的聲音完全打了下去。


  晴山聽見身旁有人議論,「這女先生是天姥屠瑤的弟子,名字便叫樓心悅,看來這闕詞可有些說頭」,眉頭微皺,心想步公子雖然才華橫溢,卻真的是個沾花惹草的多情種,竟然會寫這樣的詩詞給他師姐……雖然這詞當真寫得極好。


  她突然想起,影伯曾說他是偽君子,雖然這個判斷仍顯草率,可自己還是不要欠他的人情,免得他往後以此要挾。


  於是樓心悅話音剛落,晴山便接著道:「前幾日步公子還教了我一首新曲,我也彈來給諸位聽吧,好叫大家知道,步公子絕非浪得虛名。」


  她剛剛把手伸向琴弦,只聽一聲斷喝。


  「不許彈!」


  頓時又把手縮了回去。


  蘭亭曲水上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三步成詩步執道,竟然不止擅長詩詞,還會作曲?連聞名江南的晴山先生,也從他這裡學了曲子!而且,他一聲斷喝,晴山先生便真的不敢動了。


  晴山不動是有理由的,因為那晚步安唱完那首「月濺星河」,離開的時候曾說過,這首曲子不能在別人面前彈奏,晴山剛才心裡忐忑不安,一時間便忘了這個約定,又或許她是覺得,反正步公子就在眼前,這種情況就不算彈給別人聽。


  她縮回手后,一臉歉意地看向步安,只見步安也臉歉意地看著她,只是搖頭搖得很堅決。


  三步成詩步執道畢竟名聲在外,兩闕新詞還說得過去,晴山先生這一番話和一個輕微的動作,給其他人的震撼就實在太強烈了。


  「師尊,步安還有音律的天賦,你怎麼沒有看出來呢?」宋青沒大沒小地問道。


  屠瑤無奈地搖頭答道:「不是說過了嘛,說他有詩才也是誤打誤撞,我當初哪裡知道了。」


  「要是步師弟有一天教起樓師姐書法來了,我恐怕也不會驚訝。」方菲兒輕聲感慨。


  樓心悅想到步安為了離經叛道所做的一切,瞥了一眼步安,搖頭嘆息道:「真是苦了步師弟了……」


  和他們幾位的反應截然相反,鄧小閑樂呵呵地湊到步安耳邊道:「你還有這個本事啊,怪不得能把晴山騙來……」


  「什麼騙不騙的,我們這是惺惺相惜好不好?」步安還不知道晴山已經給他貼上了「多情種」的標籤。


  溪流對面,太湖書院的眾人實在受了太多打擊,沒臉再留,也怕待得久了又要見到什麼幺蛾子,紛紛起身告退。他們這一退,其餘人尤其是剛剛曾經「落井下石」的,也就不好意思再坐下去。


  鄧小閑嬉皮笑臉地看著人群退散,終於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罵了一聲:「這幫窮酸……」


  步安回頭笑道:「你不怕他們回頭揍你?」


  鄧小閑下意識縮了縮腦袋,沒再接茬。


  參與曲水流觴的名士們散得差不多了,外圍的人群便也跟著動了起來。


  晴山也想跟著人群走開,卻突然想起那句「晚點一起回去吧」,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動。


  步安揉著酸脹的大腿站起來,卻見屠瑤她們仍舊端坐著。


  「師尊,樓師姐,方師姐,宋青,你們是直接回書院?還是要路過越州城?」他隨口問道。


  「人都走遠了,現在還沒靈感嗎?」屠瑤笑吟吟地問道。


  她竟然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願吟詩……這也聰明得太過分了吧?步安微微一愣,撓著頭道:「那就等他們再走遠些罷。」說著又朝遠處孤零零坐著的晴山招了招手。


  這時天色近黃昏,一場屬於整個江南的,因為步安而顯得虎頭蛇尾的集會正在散場。


  如火般絢爛的晚霞里,晴山抱著琴走來。


  步安彎腰從溪流里撿起一隻沉了底的酒杯,在水裡洗了洗,舀了一杯溪水,一飲而盡。


  「今天抄哪首呢?」他笑了起來,眾人也朝著他笑。


  「抄得用心一點!這兒就剩我們這幾個了!」宋青叮囑道。


  眼前清澈見底的溪流仍在潺潺流淌,匯入遠處水草茂盛的池塘……


  步安把杯子又放進了溪流,輕聲道:「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


  四周靈氣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屠瑤等人仍舊笑吟吟地看著他,似乎對他充滿了信心。


  步安卻沒那麼自信了。


  難道這首詩沒什麼意思?可它明明流傳得極廣啊?


  他砸了砸嘴,接著道:」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轟隆隆」如同雷鳴般的聲音,從蘭亭曲水上游傳來,緊接著的瞬間里,靈氣帶動的霧氣,如同翻湧的江河水一般,沿著蘭亭溪流一衝而下。


  身邊盤坐著的幾人,剎那間便被霧氣吞沒。晴山抱著琴呆立著,雲霧如同綢帶般,從她飄起的髮絲間穿過,滿是驚愕的臉龐漸漸朦朧。


  遠處正在散場的人群統統站定下來,回頭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回去嗎?」有人問。


  「回個屁!還嫌臉沒有丟夠嗎?!」有人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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