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年之後九月九
果不其然,只見步鴻軒起身道:「余大人說,天姥書院乃詩仙福地,這次步安能夠入讀書院,他也快慰之極。所以命我送來這兩箱經史子集,對諸位略表謝意。」
費永年冷冷道:「余大人與步安,也有淵源?」
步鴻軒爽朗一笑,道:「我倒忘說了,犬子步安年前就和余大人家的千金訂下了婚約。」
費永年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側頭瞥了步安一眼,又對著步鴻軒道:「這麼說來,是要恭喜步大人了。」話是這麼說,可他一副吞了個蒼蠅的樣子,一點沒有要恭喜誰的意思。
呂飛揚雖然不說話,但是神情也差不多,倒是屠瑤仍舊漫不經心,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腳面。
步安心想,那個什麼余大人想來就是老賊要巴結的京官了,看費呂二人的反應,大概是和這人有過節,自己得抓住這個機會,趕緊表明立場,於是大聲道:「余家千金和我八字不合,這門婚事我不答應!」
步鴻軒沒想到步安會有這個反應,又驚又怒,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放肆!婚姻大事哪裡輪得到你插嘴?!」
步安心想:「反正都撕破臉皮了,我不但要插嘴,還要跟你鬥鬥嘴呢。」故作悲痛道:「家父亡故時,就將我喚到病榻之前,說他雖然明知一死皆休,卻放心不下我,說讓我要提防我那大伯……」
步鴻軒一張老臉憋得一陣紅一陣青,伸手指著步安:「你,你……」
步安朝前跨了一步,爭鋒相對道:「你當年逼死我雙親,現在又來逼我入贅!你怎麼不把自己親兒子入贅過去?!」逼死雙親什麼的,當然是步安當場杜撰的,他自忖勢弱,要對付這老賊,不使點陰招、潑點髒水是不行的。
大殿正中剛把箱子放下的官差們全都嚇得低頭噤聲,彷彿剛剛聽到了足以遭致殺身之禍的的天大秘密。步鴻軒則是怒急攻心,氣得渾身發抖。反而是他兒子出聲呵斥道:「三弟!你怎麼能血口噴人,爹爹當年……」
「當年之事,另作他論。」費永年打斷了步家公子,多半也聽出來這事是子虛烏有,說回正題道:「不過步大人逼亡弟之子入贅余家,終歸有些不妥吧?」語氣明顯帶著不屑,畢竟在這個世界,對於讀書人來說,入贅是一樁奇恥大辱。哪怕入贅到皇家,去做了駙馬爺,也是自絕前程。
步鴻軒多年混跡官場,終歸定力了得,面色漸漸緩和下來,感慨道:「孽子忤逆,卻也怪我平時管教無方。余大人老來得女,視若掌上明珠,怎麼會虧待了他,這次特意命我送來這些經史子集,就可見愛護之心。」
步安心想,什麼愛護之心,這堆書一準是你自己弄來的,硬要狐假虎威。
「鴻軒兄此言差矣,」呂飛揚搖頭道:「余大人膝下無兒,招贅是在情理之中,可是步安才情了得……你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
這句話正好擊中步鴻軒的命門,他是還有兩個兒子沒錯,可那兩個兒子是親兒子,步安卻只是他從亡弟那裡過繼來的養子。
他知道自己理虧,避重就輕道:「呂兄說笑了,我這孽子不要說和余大人家的千金相比,就算比起他的兩位兄長都要遜色得多,能與余家小姐共結連理已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呂飛揚看了看大殿正中一臉恭謹的步家公子,道:「春試那日,步安在這殿前三步成詩,一首《定風波》技驚四座,詩意聚英靈,止風雲,生天地異象,你這次子也有如此才情?」
步鴻軒顯然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心裡一萬個不信,卻又不好當面拆穿,順水推舟道:「若如呂兄所說,我這三個兒子中間,也只有步安才配得上余大人家的千金。」
呂飛揚神情一愣,大概從沒見過有人能把翻手覆手做得這麼自然,彷彿秀才遇上了兵,一下子被堵住話鋒,沒法往下說了。
步鴻軒趕緊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婚約已訂,白紙黑字……」說到這裡便不再往下,意思很明了:訂都訂了,你們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呂飛揚無話可說,只是看了看步安,搖頭嘆息。
步安見屠瑤神情沒有任何變化,正想著美女果然靠不住,她卻突然慢條斯理地說道:「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步安既然父母早亡,我這做師尊的,不知道能不能替他做個主?」
步鴻軒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出,略微驚訝后,立刻鎮靜下來,為難道:「婚約已立,余大人……」他拖著長音,顯然是要借這余大人的威勢來用一用。
屠瑤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反對這門婚事。」步安驚訝地看向她,心想:你這就算了?
步鴻軒則欣然道:「是了,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步安又驚訝地看向這老賊,心道:「你倒是會活學活用,人家那個婚跟我這個婚是一回事兒嗎?」他此時已經打定主意,婚約什麼的都見鬼去吧,實在不行,先去出家當幾年和尚,等那個余千金熬不住嫁給別人了,再來還俗。
屠瑤卻並沒有就此放棄,側頭思索道:「我記得幼薇小姐才十三歲吧,婚嫁大事應該還不急。不知道這婚約上可曾定了日子?」
步安眉頭微皺,連屠瑤都知道余家千金的名字,想必那余大人是個厲害角色。
步鴻軒的反應和步安正好相反,他見這年紀輕輕的女人隨口就把余家千金的閨名說了出來,知道她多半也出自京城豪門,心中生出一絲警惕,道:「三年之後,九月重陽。」
屠瑤沉吟片刻,又意味深長地瞥了步安一眼,點頭道:「這樣也好。」
步安心想,屠瑤第一次在湖面相見時,就說他適合去修佛,現在說這樣也好,多半是讓叫他去做和尚躲一躲了。心裡有些不甘,暗暗哼了一聲,抬頭時,看到剛剛進來時替他開門的那個國字臉正冷冷地朝他看過來。
他比了個中指,見對方一臉茫然,又無聲地說了句「去死」,確認那張國字臉漲紅起來,這才撇撇嘴,低頭不去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