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念之欣喜,見之如狂(2)
溫瞿和溫尹被關在暗室里,接連兩三天不見天日,即便是一丁點兒的眼光都沒有。這樣的生活簡直就是度日如年,好在是兩個人被關在了一起,可以互相說說話。
「我覺得,這是我們的報應。」溫尹難得看得如此開,他蹲坐在牆角,身邊就是溫瞿,「真的是,還是要相信一下這個世上是有報應這回事的。」
溫瞿倒沒做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點點頭:「這一天,我等了很久。只是……」他伸手,黑暗之中摸索到了溫尹的手,而後緊緊握住,「只是沒想到,你會被我拖下水。」
溫尹的手冰涼,自然溫瞿的手也熱不到哪裡去:「沒什麼拖不拖下水之說,我也有罪,自然也是要受到懲罰。」
「我想不明白,你的罪,在哪?」溫瞿苦笑了一下,他是真的不明白。溫尹自始至終就沒有做過什麼惡意的事情,如何能得到『報應』一說?所謂『報應』那是惡行之後的災難。
「誠然,當年我若是稍稍意志堅定一些,不上溫尹的身體,也許溫瞿也就只會難過一陣子,也就想不到要一直出遠門之類。自然……」溫尹想要看看溫瞿的臉,但是一點光線都沒有,什麼都看不清。
他有些懷念那個溫瞿,雖然戒備心很重,卻不會說什麼重話。做事說話都是溫柔的模樣,彬彬有禮,從不會說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唯一一次,他知道的就是溫老爺拔海棠的時候,溫瞿大為動怒。
溫瞿此人,生平只對溫至殊動怒,嚴厲只留給了溫至殊。
「他臨死前……說了什麼?」溫尹忽然很好奇,溫瞿這般的人,在臨死前會說一些什麼話。
溫瞿愣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溫尹說得是誰:「他嗎?單單說了一句『至殊』。」原先他只當是溫瞿對自家六弟的不放心,想想也是,這人整日裡頭說話都要帶著『至殊』『六弟』這樣的字眼,不知情的只是以為這兩人兄弟情深。
後來,當他殺了溫瞿,提取了溫瞿的記憶,他總算是明白了。所謂的『六弟』原是那人心裡頭的一塊疙瘩,一根芒刺,刺在心頭,拔都拔不掉,碰一下就印象深刻痛徹心扉的那種。
溫尹點點頭,有一種釋然又有一種糾結:「真的是……自取其辱。」他有些想笑,扯了扯嘴唇,最終還是沒有笑出來。他笑不出來,眼眶酸澀得厲害,眼淚自個兒就滾落了下來。
他自己都有點不明白了,到底是喜歡著當初的那個溫瞿呢還是現在這個?如果是當初那個溫瞿,那麼這些年來為什麼他遲遲不願意離開現在這個溫瞿;如果是現在這個溫瞿,那為什麼知道了這些真相,他還是會難過?
溫尹現在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真的喜歡溫瞿嗎?
「斷了這個念頭也好。」溫瞿笑了笑,而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小尹,你還記得在你來溫家之前,你是在哪兒的嗎?」
溫尹搖搖頭:「沒什麼印象了,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甚至都不記得我從前是個什麼模樣了。」
溫瞿有些失望,扯了個笑。而後想起這個笑溫尹根本看不見,他又斂了笑。這個笑不過是為了笑給溫尹看,既然這人都看不到,那他笑了還有什麼意義?
時間漸漸拉長,壓力被擠壓到了最高點。溫詠息覺得已經是時候把那兩個人,哦不,是那兩隻妖處決掉了。
「大師可準備好了?」溫詠息俯首作揖,動作姿態十分標準,臉上的表情也很嚴肅。現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能阻止她來除掉這兩隻妖怪了。她,怕是入魔了。
冼隸點點頭,側目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溫詠息,兀自嘆了一口氣。他活了很久很久,看過很多大場面。像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問題,他見識得也不少。所以每次看到這樣的事情,他總是會覺得這些人實在是太可憐了。至於可憐什麼,可憐之後的事情,他就管不著了。
他是道士,而他也只是一個道士。
鳳嵐冉被帶回了鳳家,用蠻橫霸道的方式,獨自留下程釧欽一個人在陵墓,自我安慰。
一睜開眼鳳嵐冉的第一反應就是從床上跳起來,而後,看到了背對著他的鳳老太爺。
「爺爺?」鳳嵐冉覺得莫名其妙,「您敲昏我做什麼?」
鳳老太爺聲音沉穩:「你該贖得罪應該都結束了,你說說看,你不回鳳家還準備去哪兒?」
「程釧欽呢?」鳳嵐冉抿唇,左右看了看,「爺爺,他在哪兒?您可別忽悠我。」
「……在陵墓。」鳳老太爺剛想諏胡話誆騙鳳嵐冉,哪曾想鳳嵐冉居然比小時候機靈太多了,「他是程家子孫,自然是要為程老太爺守陵的。再者,他也與我鳳家無甚關係,總不能讓他沒什麼名頭就住進我鳳家吧?」
鳳嵐冉點點頭,表示十分同意鳳老太爺的話:「是,的確。」他而後指著自己,目光堅定,「爺爺,我想和程釧欽在一起。不,事實上,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鳳老太爺沒明白過來,轉身瞅了鳳嵐冉兩眼,而後臉色一白,一雙滿是老皮的手緊緊握著拐杖發出『咔咔』的聲音,格外刺耳。
「時辰不早了,出來吃飯吧。」鳳老太爺猛吸一口氣,而後再一次轉身,拄著拐杖要往外走。
「爺爺,你為什麼……」鳳嵐冉從床上下來,跟在鳳老太爺身後想要把事情說個清楚,卻被鳳老太爺擋了回去。
鳳老太爺拄著拐杖,走路卻是猶如腳下生風:「先吃飯,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老人家慣用的打迂迴戰,說來說去就是喜歡把主題往後推,總之能拖就拖。
他畢竟是個明白人,活了幾十年見過的人多了,自然就能從鳳嵐冉那雙眼睛里看出一些什麼。不像是在開玩笑的眼神,但是,這樣才讓他更加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鳳家一家單傳,孫子輩只有鳳嵐冉一個人,他怎麼可能放任這樣的事情發生?
鳳嵐冉抿唇,走了兩步就停下了腳步:「爺爺,這件事我是認真的。我在認真的和您說這件事情,我也希望您能認真地聽我說。」他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爺爺,能認真回答我嗎?」
「你想同那程家小少爺在一起,你有想過你爺爺我嗎?你有想過整個鳳家嗎?」鳳老爺子牙齒咬緊,「是誰教的你如此自私的?!」
「自私嗎?」鳳嵐冉苦笑了一下,「爺爺,如果這樣就是自私,如果只是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自私,那麼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挺自私的吧?我啊,不過是裡邊最為普通的一個人罷了。」
鳳老太爺一口氣堵在了胸口,鳳嵐冉的話讓他無法反駁,但是他並不想贊同鳳嵐冉的話:「你是普通人嘛?你和程釧欽之間的感情是正常的嗎?鳳嵐冉,你且好好想一想,你所謂的感情是否是對的。」
「我沒錯。」鳳嵐冉抿唇,「爺爺,我喜歡程釧欽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任何錯。我不過是喜歡他而已,我做錯了什麼?」是啊,他不明白,他做錯了什麼要他來認錯?
鳳老太爺氣得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好幾下,而後一個轉身,拐杖就敲到了鳳嵐冉的身上,敲了一下鳳嵐冉不吭聲,鳳老太爺氣得又連敲了三四下,此次用了狠勁,直把鳳嵐冉打到吐血。
「孽子!」鳳嵐冉都被打吐血了,鳳老太爺自然不可能再下手了,拐杖在地上敲了又敲,一邊聽聞這件事趕來的風老爺和鳳夫人只能在一旁看著,也不敢插手鳳老太爺的教育,「你這是要氣死我!」
「爺爺……」鳳嵐冉的聲音有些虛弱,他自己也沒想到,怎麼被敲個幾棍子就到吐血的地步了?
「爺爺,我想要的,不過是你的一句首肯。」鳳嵐冉很少和鳳老爺子撒嬌,這個時候卻有些委屈地在撒嬌,「為什麼,您不願意呢?」
鳳老太爺嘆了一口氣,搖頭:「你根本不知道,那個程家小少爺只能活最多三年了,三年的時間,你又能做一些什麼呢?」這不過是權宜之計,說一些鳳嵐冉不知道的事情,轉移鳳嵐冉的注意力為先。
果不其然,鳳嵐冉整個人都愣住了。什麼意思?什麼叫程釧欽只能再活三年?
「程家小少爺他活不長久了,不論你怎麼做那都是徒勞。」鳳老太爺嘆了一口氣,搖頭,「你所想的不過是眼前的事情,很多事情,從前的今後的,你都沒有去考慮過。你要知道,沒有什麼事情是會這麼簡單的。」
「那麼……爺爺,你怎麼知道的?」鳳嵐冉站起身,抹了抹嘴角還殘留的血漬,「爺爺,您為什麼會知道程釧欽活不過三年這件事情?」
「……需要告訴你?」鳳老太爺抿唇。
「那麼……對不去。」鳳嵐冉再一次跪地,連磕三個響頭,腦袋都昏昏沉沉的了才抬起頭,「我有的時候在想,程釧欽這個傢伙,可真是倒霉啊。什麼樣的倒霉事情都能被他碰上。」他晃晃悠悠站了起來,而後苦笑,「我也很倒霉,會想著要和這般倒霉的傢伙在一起一輩子。」
說來,一輩子其實很短暫,三年,足夠了。
鳳嵐冉第一次覺得自己不聽爺爺的話是如此的有骨氣,他的額頭還在流血,腦子昏昏沉沉的卻依舊在想著要如何同程釧欽過完這剩下的三年時光。
一起出空桑山看看吧?
他仰起頭,覺得今兒個的夕陽真是刺眼,不知道程釧欽有沒有等他等著急了。
啊,真的是,那個傢伙等著急了會哭的吧?
苦了就不好了呢,對眼睛的傷害怕是會加劇的吧?
真是可惜了,此般難得夕陽卻不能讓那傢伙也看看……會有看得到的那一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