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倒流最初,剛好相遇(1)
宋洵一路渾渾噩噩跟著陸禾笙去了客棧,一進屋子就聞到了血腥味。
「怎麼……回事?」宋洵看著躺在床上還剩半口氣的瀾離,臉色慘白。他伸手搭上瀾離的脈搏,脈搏微弱,偶有偶爾就消失不見,這根本就是臨死的癥狀。
陸禾笙抿唇,臉色也不大好:「我,是我不小心……」
「……師傅,你可還記得,幼年的時候我同你撒謊,說抄本丟了其實根本沒寫的那件事嗎?」宋洵抱起瀾離,輕輕地攏在懷裡,他眼睛緊緊看著瀾離,「你當時讓我罰跪,跪了很久很久,從此,我再也沒有同你說謊。你呢?師傅,你說謊的下場又該是什麼?」
陸禾笙手抖了一下,咬住下唇:「杜程愫不是故意的,她當時只是……」
「你為什麼還要替她開脫?!」宋洵聲音拔高,幾乎是喊出來的。他扭頭,惡狠狠看著陸禾笙,「是,我承認我對她有偏見,但是都這樣了,你為什麼還要維護她?!說起來,瀾離可是你得徒孫!」
「我……」陸禾笙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當初杜程愫一臉慌張抱著渾身是血的瀾離回來的時候,他就知道,一切都要毀了。他不能把杜程愫交給宋洵,卻也不能不給宋洵一個解釋。
宋洵看著陸禾笙一臉為難,唇角扯起一個冷笑。原來,從始至終,他的師父想要的不是單方面的,而是大同,他希望所有人都好。
「你真天真……」宋洵抱起奄奄一息的瀾離,抬腳往外走去,「陸禾笙,你告訴杜程愫,讓她等著,她會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陸禾笙上前一把握住宋洵的手腕:「阿洵,別動她。我……我來承擔,一切結果由我來承擔。」
宋洵扭頭,看著從未祈求過人的陸禾笙,看著這張讓他一度十分沉迷的臉,笑:「陸禾笙,你以為,你逃得掉嗎?瀾離……是我的命。」
像是在宣告一些什麼一樣,宋洵說話的模樣十分猙獰,讓人覺得恐慌。
陸禾笙怔怔地鬆開了手,目送著宋洵遠離。
五年的相依為命,宋洵把瀾離當做了自己的命,那他呢?他和宋洵在一起十幾年,就是這樣的結果?不,他不甘心……
陸禾笙以往的冷靜在這個時候瓦崩土解,竟覺得這些年活得比當年拉扯著宋洵的時候還要疲憊。
這些年,他都做了一些什麼?收養宋洵,創造出杜程愫,愛上宋洵,培養了杜程愫,離開宋洵,折磨自己,逼瘋杜程愫……他都做了一些什麼事?!
「阿笙,對不起,我……」杜程愫從門外走了進來,手上還沾了瀾離的血,怎麼洗都洗不掉,「那個時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阿笙,求求你,相信我。」
陸禾笙抬眸看向杜程愫,瞳孔里除了冰冷再無其他:「杜程愫,如果當年我知道我會創造出這樣一個你,我寧可跳下懸崖,隨著清河姐一起去了。」
杜程愫張大嘴巴,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她上前抱住陸禾笙的腰:「阿笙阿笙,你不可以這麼對我……」
「別再拿你的『不可以』來捆綁我,我很累。」陸禾笙掰開杜程愫的手,「我不管你瞞著我什麼,但你要記得一件事,最後一次了……從此,你與我兩相陌路。」
愛情大抵都是如此,陸禾笙愛著宋洵,所以放下自尊去祈求;杜程愫愛著陸禾笙,所以哭得肝腸寸斷。而陸禾笙不愛杜程愫,所以可以如此傷害杜程愫。
所謂的愛情啊,不過如此現實!
救不救得了瀾離宋洵心裡頭很清楚,前一刻還在他面前活蹦亂跳吵著要吃餃子的小姑娘,下一秒卻安安靜靜躺在了他的懷裡頭,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麼樣的情緒,到底該不該哭。
「瀾離……」宋洵抱著瀾離,額頭抵著瀾離的額頭,「是我欠了你的,是師傅的錯。」
瀾離意識全無,什麼也聽不見,卻能感受到額頭上濕黏黏的眼淚。
「大人……」一件黑灰色的披風落到了宋洵的肩膀上,「起風了,別受涼了。」一雙手,輕輕搭在宋洵的肩膀上。
宋洵仰頭,臉上滿是眼淚。他看著修長的身影,開口:「梅喻,你總算……回來了。」
「對不起,讓大人久等了。」梅喻彎下腰,伸手抱住宋洵瑟縮的身體,「大人,梅喻再也不會讓大人孤單一人。」他想,也許從今往後宋洵只該是他一個人的了。
宋洵一愣,抱住瀾離的手縮緊:「不,瀾離要走了……我依舊是孤單的。」他低下頭,把臉貼在瀾離的臉上,眸子卻看向梅喻,「梅喻,救救她……」
看著呼吸越發薄弱的瀾離,梅喻太陽穴一陣刺痛,淺笑:「如大人所願。」
其實,將死之人早已沒了辦法。起死回生之術不過是故事裡的,誰還能有這樣的本事不成?
梅喻把瀾離放在床上,轉身,忽然開口:「大人,同梅喻喝一杯吧?梅喻許久不曾喝酒了。」
宋洵一愣,看著梅喻淺笑的模樣,忽然有些後悔。
「好。」宋洵點頭,想笑卻沒有笑出來。
說是喝一杯酒,結果,宋洵一個人喝完了一整壺,整個人都飄飄忽忽的,不知道哪裡歸哪裡。
梅喻也沒想到宋洵會喝這麼多,說好的一杯酒結果卻硬生生給自己灌了這麼多。
「大人……」梅喻放下手裡的杯子,繞過桌子去扶歪倒在桌子上的宋洵,「怎麼喝這麼多?」
「梅……呵,梅喻……」宋洵笑了,伸手去摸梅喻的臉,「對不起,總是,總是讓你為我做事。」
梅喻搖搖頭:「大人客氣了。」
「不是的……」宋洵握住梅喻的手腕,仰起頭,「梅喻,我得承認,我很自私。」
其實,自私的何止宋洵。
梅喻低下頭,額頭抵著宋洵的額頭,兩個人的氣息交纏在了一起:「大人,我很開心,我能夠幫到你。」
對於別人的靠近宋洵有些不習慣,頭不自覺地往後仰,想要遠離梅喻。誰知,梅喻卻狠狠扣住宋洵的後腦勺,不願宋洵離開。
「大人,如果這樣能讓你記住我,我絕對不會後悔。」梅喻的唇貼上了宋洵的,只是象徵性的觸碰,卻讓梅喻緊張得整張臉都通紅。這些都是曾經的妄想,如今實現了,只覺得萬分不現實。他和宋洵靠的如此近,他甚至能看到宋洵臉上的毛細孔,能看到宋洵略微長的睫毛……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滾!」一柄傘猛然刺入梅喻的右肩,迫使梅喻離開了宋洵。
梅喻抬頭,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陸禾笙那張已經黑透的臉:「陸大人,來得可巧。」
「……」陸禾笙一句話沒說,二十四骨油紙傘撐開,二十四支傘骨赫然變成了二十四把細劍,紛紛指向梅喻。
「陸大人,今兒個你若殺了我,日後,你就連見大人的機會都不會有的,你可信我?」梅喻淺笑,笑不達眼底,看著很滲人。
陸禾笙抿唇,並沒有把細劍收回:「離他遠一點。」
梅喻聳肩:「今天之後,即便我不想也沒辦法了。」
陸禾笙一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瀾離,抿唇:「阿洵,知道嗎?」
「也許吧。」梅喻聳肩,「但是,他應該是知道這事兒情況並不良好。」
「……」陸禾笙搖搖頭,宋洵比任何人想象之中都要聰明,這麼簡單顯而易見的事情,也許他早就知道了。
一命換一命,值不值得只有當事人知道。
天微微亮的時候,宋洵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是躺在榻上的,塌前站著一個修長的身影。
「師傅……」宋洵咕噥了一句,一會兒后瞳孔猛地瞪大,一個打滾就從榻上爬了起來,急急忙忙趕去瀾離的床前。那人安安靜靜躺在床上,表情祥和。
「梅喻呢?」宋洵探了一下瀾離的鼻息,又摸了摸脈搏發現穩定后才舒了一口氣。
陸禾笙看著走路都不穩渾身都是酒氣的宋洵,語氣平平:「死了,你不知道?」
「……」宋洵瞳孔收縮了一下,「是么……」是了,他早該猜到的,只是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無理承認自己的自私。
這個世界是公平的,要想換回一條命,同等的代價就是另一條命。這樣簡單的道理他不是不懂,誰都懂。
宋洵抬頭,看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陸禾笙:「你來這做什麼?來看看瀾離死沒死?」
「阿洵,你的心是什麼做得?」陸禾笙帶著冷漠的眼神看著宋洵,「捫心自問,你的心裡除了你自己還有誰?」
陸禾笙舉起手,是指狠狠戳到了宋洵的心窩,很疼:「瀾離真的有那麼重要?還是說,其實你已經厭煩了,覺得養著一盆花不如養一個大活人?總有一日,你也會拋棄瀾離!」
「你……」對於陸禾笙的質問,宋洵甚至連張嘴說話都覺得是在掩飾,根本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來辯解。也許,陸禾笙說得都是對的,他厭惡了梅喻厭惡了整日里養著這樣的一個妖怪厭惡了……身邊總有一個企圖自己的男人。
陸禾笙收回手,轉身,背對著宋洵:「當年,我就不該撿你回來!」
「!」宋洵猛地抬頭,瞳孔放大。陸禾笙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宋洵卻還沒有從陸禾笙的那句話之中緩過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