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山河永寂,春秋大夢(1)
顧止袁的話帶著試探也帶著挑釁,沈苑再笨卻也聽得出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為了宋楠楚交鋒,沈苑覺得在某些方面上,他落了下風。
他不敢,如果宋楠楚是李歌景,那麼一切都將打散,就像顧止袁一樣,他們兩個人都不敢。
懦夫,兩個人都是。
「陛下,臣向來不懂得這些朝政之事……」沈苑抬頭,微笑,帶著一絲從容,「臣只知道守江山。」
這其實就是一句死話,兩個人心知肚明,知道對方不敢如何再明了地去保護身份即將曝光的顧止袁。
不日,沈苑便收到了詔書,遣他去了邊疆。易老將軍屍骨未寒,他卻要踏上征戰之路。
這是易將軍想要看到的,沈苑覺得興許他這一輩子就做了這麼一件易將軍喜歡的事情,可惜易老將軍看不到了。
臨走時,宋楠楚頂著風來送行。
易老將軍的老管家遠遠就看到了宋楠楚,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認真的去看一個人。不得不說,這位宋少傅委實長得標誌,從眉眼到鼻樑到唇角,無一不精緻。再看這位大人走路的模樣,自帶一股氣質。
老管家想了又想,興許這樣的人就是吸引人吧。
「文覃,你可走好。」宋楠楚帶著淺笑,聲音倒是第一次如此鏗鏘有力。
「能得到宋先生一句祝福,此行也算是安康的了。」沈苑抿唇笑,眸子裡頭盛了溫柔。
這麼些許時日了,他總算是再次見到這個人了。
「呵,這麼些年你倒是越發會說話了。」宋楠楚想伸手拍拍沈苑的肩膀,但左右想了想覺得不大合適終究是僵在了原地沒有動彈。
沈苑搖搖頭,他倒是絲毫不在乎周圍的目光,徑直看著宋楠楚:「也沒有。」他穿著的鎧甲很重,舉手的時候還會有『咔咔』的聲音。他把手放到宋楠楚的耳鬢,摸著宋楠楚的鬢角,「宋先生,千算萬算,煩請您算算自己,保著自己。文覃今後也不在了,沒人護得你周全了,萬事千萬小心了些。」
這些話他說得極小聲,只夠兩人聽。
「從前沒你護著,我左逃右跑的不還是過活了過來?怎麼你如今反倒不放心了?」宋楠楚自然是知道沈苑說得是什麼事,但那些事本身就是他不願提起的,如今乍一被提起不自覺地就開始模糊話題。
此般小心思在沈苑面前完全不堪一擊:「宋先生,我……」他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把那些話吞到了肚子里,「也罷,此一別,估計是終生永別了,再多的話……」
「不會是終生的,你的話回來同我說。」宋楠楚打斷沈苑的話,「你要活著回來,那個時候我再同你說一說我不曾說的……」
「好。」
這句『好』說得輕巧,風沙揚起,誰也沒有等到誰。一個死在了斷頭台上一個死在了沙場裡頭,這些曾經苦澀得過往成了百姓飯後茶點的笑料,笑一笑悲一悲,也就過去了。
沈苑看著站在屏障裡頭的兩個人,心裡苦澀得很,這般苦澀到了嘴邊卻轉化成了笑,苦笑。
「他們在裡頭做什麼?」蓮愫伸手拍了拍那屏障,手一碰到和被天雷擊中的感覺差不多,麻得很。
「魘香是該起一些作用的。」江君涸冷笑,他從前被衡景看不慣如今他看不慣傾洹,兩個人自始至終爭鋒相對。
於是,傾洹越想隱瞞的事情他越想揭發出來,似乎從中他就能獲得什麼快感一般。
蓮愫覺得頭疼,事情開始往複雜的方面發展,她越發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局外人。
也許她的直覺沒有錯,這一場盛世與誰都有關係卻又與誰都沒有關係,這場盛世從始至終只屬於宋洵和傾洹。
屏障外頭的人說的話屏障裡頭的兩個人也聽不見,兩人互相觀望著,最後卻是宋洵敗下陣來。
他摸了摸自己垂到胸前的髮絲,勾了勾唇角:「歲月隆起了,陛下卻不曾和臣看這浮華亂世,這話,有些傷人。」
「你……想起了多少?」傾洹的手有一些顫抖,說話的時候卻異常平靜。
「傾洹,為何蓮愫的記憶在慢慢變淡?為何我的記憶在慢慢消失?為何我會出現在九重天?為何我偏偏被送到了你的宮中?為何你我相貌三世不變而蓮愫卻三世不同樣?」宋洵一連串問了許多問題,這些他有些很早就想知道,有些是剛剛發現。
傾洹看著他,不說話。
這個習慣倒是沒變,一旦不想說實話要麼就轉移話題要麼就不說話,弄得雙方尷尬。
「算了。」宋洵苦笑搖頭,向前走了幾步,帶著希冀的眼神,「你不回答也無所謂,我只想知道,當年的那個問題你現在會不會換一個回答。」
傾洹抿唇:「什麼問題?」
「我當著歡喜你,如何?」這是第三世時作為徒弟的他對作為師傅的傾洹的第一次告白,那個時候得到的回答是『斬情絲,斷妄念』。
這樣的回答多傷人肺腑?曾經幻想著的『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的情懷在那一刻斷裂破碎得很徹底。
宋洵看著傾洹的眼神讓他很無奈。他伸手一把拉過宋洵,將下巴擱在宋洵的頭頂:「我同旁的人有姻緣。」
「蓮愫?」
「旁的人。」傾洹手收緊了幾分,「那人……不可說。」
一個不可說的人就這樣生生揪斷了宋洵滿腔的情絲,讓宋洵跌入萬丈深淵。
「不過,我想了想,既然都把你弄到這九重天弄到我的身邊了,那何不同你一塊兒?」傾洹吻了吻宋洵的頭頂,極盡溫柔,「四海八荒,咱們一道兒去看看吧。」
剛跌入萬丈深淵的宋洵忽然發現那萬丈深淵下竟是別有洞天,激動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你……當真?」宋洵實在沒想到,他追了幾世的人如今即將落到自己的手中,仿若燙手山芋,又想吃又不敢拿著。
傾洹抿了抿唇角,從來沒覺得宋洵是如此的矯揉造作:「當真。」
這樣的一句承諾他等了很久,久到忽然覺得如此輕易就到手的東西似乎有詐。但,有詐又如何?他從前不是沒做過糊塗事,大不了今後再糊塗一些。圖一個情人在手有那麼難嗎?
外面蓮愫還沒醒悟過來就看著這兩個人相擁在一起,頓時臉都白了。第三世的時候她就覺得兩個人曖昧不清,甚至親眼看到了宋洵私下裡對陸禾笙的騷擾。雖說那是歷劫並不是真的,但如今一細想,當真是令她嘔吐萬分。
噁心!
蓮愫捏了捏手,周身帶著殺氣沖了出去。
事情忽然有了轉變,江君涸整個人蒙圈了,這樣的發展可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難道……他皺眉,難道是宋洵的記憶並沒有回來?
按道理這是不該的,魘香有著強大的魔力,就算喝了忘川水也照樣能把你的記憶給找回,當然找回的記憶越深刻那點香的人受到的代價就越大,有的甚至會魂飛魄散。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這魘香是萬萬不能點的。
他讓沈苑點這個魘香也不是說是害了沈苑,沈苑本身就活不久了,渾身的鬼氣在一點點四散。讓沈苑點這魘香,雖說有害,但他的鬼氣反而能擋掉一點反彈傷害,是最佳選擇。
不曾想,這魘香終究沒起到作用。
江君涸『切』了一聲,只當傾洹運道好,也不怪罪誰。
這樣的結局不好也不壞,沈苑是如此覺著的。那兩個人看著就該在一起,而他本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忽然,沈苑周身鬼氣暴漲,漆黑的氣四處亂撞著。
結界裡頭的宋洵看見了,本還處在溫情之中心頭猛地一跳,拍了拍傾洹:「快把結界撤掉,沈苑有異樣。」
傾洹收了結界,隨手施了一個結界把沈苑包裹起來,讓四處亂撞的鬼氣不再消散。
「這是怎麼了?」宋洵看著呆立在一邊的江君涸,「文覃怎麼會這樣?出什麼事了?」
「他,沒了生的念頭,鬼氣自然而然放棄了他。」江君涸捏緊手中的骨扇,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在說話,「從前他是盼著同你見上一見,說一說不曾說過的話,如今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宋洵瞳孔瞪大,心裡萬分愧疚。從前就是他毀了沈苑,如今再也不能再毀一次了。
傾洹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點點頭,伸手握住宋洵漸漸發涼的指尖:「我在。」
很多時候,缺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江君涸冷哼:「你在也沒用。」說著甩出自己的骨扇,扇子打開,十二骨扇的扇骨紛紛脫離了扇子,每一根朝著沈苑飛了過去,然後落在沈苑身邊,最終每一根骨頭圍到了沈苑右手上,緊貼沈苑右手手腕。
他的十二骨扇乃是上古神獸肋骨所造,是他的法器。如今拆了這骨扇,雖說暴殄天物但物件是死得人是活的,沈苑他一定要救。
說來慚愧,沈苑如今這副模樣他也有責任。
沈苑的鬼氣暫時被壓制住,人卻也昏了過去。
「你們去地府,取孟婆湯一碗,讓他忘了往事重新復活。」江君涸捂著自己的胸口,方才太過用勁,法力消失得有些快。
「不行。」傾洹下意識皺眉反駁,等看到宋洵驚訝的表情不免撇過頭,「你,還是別去地獄得好。」
宋洵有些抓狂:「傾洹,我想救沈苑。」
這是哀求。
傾洹抿唇,半響,嘆了口氣。他手一揮,兩人消失在了屋子裡頭。
兩人的氣息都消失了,江君涸緩緩放下捂著胸口的手,唇角勾起一抹笑,那笑陰冷至極。
這樣的做法雖說對不起沈苑,但……能達到他的目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