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焚香撫琴,凄凄茫茫(1)
自那日一大波太醫席捲之後,宋幕僚已經很久沒去過御書房了,不免心生疑慮。
今日他特意尋了個機會去問沈苑,結果沈苑發了愣。
「啊,這事兒?」沈苑皺眉,「這也不是什麼秘密,陛下當年之所以沒有成為太子之選主要也是因為這事兒。」
宋楠楚挑眉:「哦?」
「當年先帝剛剛登基,陛下不過剛剛束髮之齡,有前朝餘孽想加害先帝,餵了毒給先帝。當時陰差陽錯之下,毒酒被陛下喝了去,從此身中劇毒。」沈苑解說得並不是很完整,但好歹把起因經過說了出來。
宋楠楚摸了摸下巴,問:「是不是這毒解不了?或者……陛下活不久了所以才沒有坐上太子之位?」
「八九不離十了。」沈苑點點頭,「毒十分難解,每年發作一次,不定時的。據當時的萬太醫說,陛下只剩十年光陰。」
「十年?」宋楠楚抿唇,算了一算,「還有……五年。」
「這還是情況好的了。」沈苑嘆了口氣,隨即搖搖頭,問,「你什麼時候對這事兒上心了?」
宋楠楚猛地看向沈苑,支吾了半天才開口:「文覃,你可曾想過。五年後,顧止袁去了,這天下由誰來?」
這話問得太突然,沈苑從未考慮過這些。
「自然是陛下的太子……」說道一半他自己也愣住了。顧止袁的妃子也不少,卻至今無所出,皇后之位更是空缺到如今。若五年後陛下真的死了,那這帝位……
他抬頭去看宋楠楚,宋楠楚忽而笑了,眼睛里卻無笑意:「我瞧著那皇帝,怕是心中早有人選了。」
這一次,他沒有說錯。
躺在床上的顧止袁執著地拿了一本書,想著不能在床上浪費光陰。半響,他放下書,問鄭公公:「小鄭子,杜晟可有消息了?」
「並無。」守在一邊的鄭公公連忙開口。
「這人,朕讓他去賑災,他倒好,連著幾個月沒來消息。」顧止袁放下手裡的書,想了一想,又開口,「把宋幕僚給朕喊來。」
鄭公公應了一聲,彎著腰倒退著出了門。
他侍奉顧止袁二十年了,從顧止袁生下來到現在就沒一天落下過,就從未見過顧止袁這麼對一個人。從前,顧止袁若是生病了,決計是不會主動喊人到跟前來的。這不,沈苑也給遣走了。如今卻要召喚宋楠楚,可見這宋楠楚得有多大的地位。
他瞧著那宋楠楚也不是個什麼妙人,不過相貌出色了些,腦袋瓜子靈活了些,卻怎麼瞧都不該是一個獻媚的人。說白了,不該是一個侍奉在君前的人。
這路子,還長。他老了,瞧不明白了,心裡頭卻跟個明鏡兒似得,知道這條路走不到盡頭。
半柱香的時間,宋楠楚才跟著鄭公公不緊不慢地進了紫宸宮。一進門,整個身子都暖了。可見皇帝住的地方就是和別處不一樣,冬暖夏涼的,可把人給羨慕紅了眼。
「這一路,倒是走得久了一些。」顧止袁撐起身子,接過婢女遞過來的大衣披在了身上,「讓朕好等。」
「老奴腳程慢了些,倒也不是宋大人慢。」鄭公公陪著笑臉。
宋楠楚瞅了一眼鄭公公,咳嗽了一聲,向前多走了幾步,也賠笑臉:「這大冬天的,凍人得慌,陛下可是等急了?」
「你兩倒好,都尋理由,朕不過隨口一說。」顧止袁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子,「都退下吧。」
鄭公公連聲說『是』,領著一幫人就出去了。獨剩下宋楠楚一人留在這紫宸宮內。
「陛下如此虛弱,倒真是應了那句『病西施』。」宋楠楚得知顧止袁活不久的消息后,膽子也大了幾分,沒人了也敢調戲皇帝了。
「看來你都知道了。」顧止袁笑了笑,但人在病中,就連笑也帶著一些凄慘的模樣,「膽子也大,都敢這麼和朕說話了。」
宋楠楚離得遠,也不怕病中的顧止袁跳起來撓自己一下,說話也沒輕沒重起來:「左右不過還剩五年光陰了,陛下之前也不知哪來的信心同臣說些輸贏的事兒的。」
「左右還有五年時間,誰輸誰贏還說不準。」顧止袁合上了眼睛,而後又睜開,「起碼,朕現在還是個皇帝。」
「不如陛下趁還有口氣兒解決了臣,也好落個安心。」宋楠楚嬉皮笑臉地,桃花眼卻炯炯有神地看著病榻上的顧止袁。
顧止袁咳了一聲:「現在還不是時候,你也別急。」說著還朝著宋楠楚使了個眼色。
宋楠楚抽了一下嘴角,他到底是有多欠虐?非得和一個皇帝在討論自己的生死問題,還非得欠收拾似得求著人家解決了自己。
「陛下喚臣來這兒到底是為了個什麼?」宋楠楚準備轉移話題,半開玩笑地說,「總不能是喊了臣來解悶的吧?」
「聰明了一次。」顧止袁笑,眉眼彎彎的,和平常的樣子差了太多。平常他要笑總歸笑得讓人覺得有什麼陰謀,如今這麼一笑,卻讓人突覺如沐春風,溫和得很。
宋楠楚盯著他看了半天,然後移開目光:「陛下乏了大可讀些書,也好熏陶熏陶自己,何必和臣這個圖謀不軌的人扯呢?」
「朕可沒想和宋幕僚說這些,這些可不是宋幕僚先提起的?」許是生病的緣故,顧止袁如今說話一直和和氣氣的,怎麼看都沒個帝王的模樣。
宋楠楚被噎了一下,舌頭在嘴裡繞了幾圈,搬了個椅子坐到了顧止袁的龍床前頭,一雙桃花大眼睛瞧著顧止袁:「陛下說吧,臣今日奉陪到底。」
被這麼一坦然,顧止袁反倒愣住了,左思右想又不知道該如何開頭,只能沉默了。
兩人心裡頭其實都明白,放下了,一切都好說。放不下,左右也不過你死我亡的事兒。
「說說吧,這些年裡頭你吃的苦頭。」顧止袁說得緩慢,一字一句,像是細想出來的。
宋楠楚嗤笑:「能有什麼苦頭?我說了,陛下又能體會到幾分?」
「十年前,我曾有幸見過你一面。」顧止袁像是在回憶,「只記得,不過才十歲左右的你長得和小姑娘一般水靈。」
「……我從前並未見過陛下,也不知道陛下十歲的模樣是否是個小毛孩兒。」宋楠楚抿了抿唇繼續說,「但,陛下得知道,一個人的底線擺在那裡,是觸碰不得的。」
顧止袁淺笑,未曾回答。
十年前,他確實見過宋楠楚。那個時候,這天下還是李家天下,他還是將軍之子,而宋楠楚則是高高在上的……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