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萬里尋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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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大案的背後,總是糾結著無數個說不清是非曲直的小故事
六月二十二日的行動,「雷霆行動」,據說是為了宣傳的需要,因為陝省這個內陸省份,少見類似規模的大案,新聞發布會之後,省城以及全國性的媒體都進行追蹤報道,案情其實還沒有捋清楚,可由此演繹出來的故事版本已經有若干個了。
最先受了處分的居然是潼關的行動組總指揮楊士卓,他向媒體爆料,是由警方的卧底以及打入傳銷組織內部的線人共同提供的消息,新聞剛見報道就被勒令糾正,省公安廳公開澄清此事,根本沒有什麼卧底,都是偵察員,至於線人,那更不可能有,我國根本沒有警方可以使用線人的制度,不過確實有舉報的群眾,而且舉報人非常多,這也恰恰證明了打擊非法傳銷,是順乎民情、合乎民意的事。
楊士卓剛被紀律處分第二天,又出了岔事,潼關遣返的傳銷人員,因為每人入傳銷交納的錢無法追回,被遣返次日,又有二百多人折回潼關,估計是錢找不回來咽不下這口氣,去公安局鬧事嘛,又不敢,於是商議之下,齊齊堵市政府的大門,要求還錢
其實沒個卵用,地方政府被堵門已經習慣了,根本沒人操理他們。堵了兩小時就被武警攆走了。
這件事還沒完,又開始出洋相了,工商的緝私總隊和公安交涉,要就繳獲的非法資金出一個合理的處理意見,其實單位之間和個人之間差不多,錢進誰兜里,都不想掏出來,心疼吶。就上繳國庫,能換回來的獎勵、提留可都不在少數,而且要是留在地方,那指不定還能解決那兒的經費問題呢。兩家就此事大會小會開了幾次,一個想要,一個不想給,單位直接交惡,齊齊把狀告到省府了,都要爭這個獎勵名額。
對了,歸還那些血本無歸的傳銷受害者
這事就不好辦了,傳銷又沒給你發票,你能證明繳獲的那一部分贓款是你的給你們退了,那退不了的,找誰要去這個口吻,齊齊把試圖找回點損失的傳銷受害人給拒之門外了。
錢的事還在糾結之中,警務上的事又來了,陝省的402專案組在全國打響了名頭,跟著就是各省的兄弟單位來學習的、來取經的絡繹不絕,專案組的疲於應付了,只得出個下策,召集警中的筆杆子,做了若干份彙報資料搪塞,一俟問到詳細案情,全部以「暫不透露」蓋過。
一周就這樣忙忙碌碌過去了,都不知道幹了點什麼。
但很清楚的是,大案帶來的震憾是非常非常有限的,很快這個震憾性的故事,會被娛樂八卦消息代替;會被各地無節操的新聞代替,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會成為旮旯犄角偶而一張廢報紙上的殘頁,很快被遺忘
前方的追捕,依然毫無進展
六月二十三日,行動結束次日,張狂、木林深一行追到了武昌市,這裡是楊芸即楊夢露的籍貫地,按著戶籍按圖索驥,找到了楊芸的前夫,不出意外,兩人已經闊別十餘年再無往來,前夫已經組成家庭,說起楊芸,忍不住的挽惜里透著依戀。
沒錯,她是受害人,兩人分手的時間,正是楊夢露拋棄家庭,加入傳銷組織的時間。
意外的是,對於前妻,前夫的父母讚譽甚至超過了現在的妻子,楊芸和前夫的孩子已經十二歲了,孩子跟著奶奶過,小木和那位孩子呆了幾分鐘得到了很多信息,他口中的媽媽,每年都回來看他,總是給他寄好多好多的玩具和書。
這個信息讓小木難過了一天,無人知道原因。
六月二十四凌晨,一行人抵達北海,傳銷的總發源地,在先到一步駱冠奇的陪同下,找到當年抓過楊夢露楊芸的警官,警官描述又是一種情形,搗毀傳銷窩點時,楊芸已經痴迷到不認識人的程度了,據這位警官隱晦的介紹,楊夢露早被騙窮了,之所以還能留在傳銷組織,僅僅是因為有幾分姿色,於是就被傳銷頭目用作拉攏下線的肉彈。
繼續深查,,前後反差如此之大,讓辦案人員齊齊瞠然。
不過並不難理解,一個被毀掉廉恥的女人,她的餘生,就再做出什麼事來,都不會讓人奇怪了。
但之後卻發生了奇怪的事情,她沒有流落街頭,反而華麗麗地轉身了,這個奇怪的變化從駱冠奇提供的盧鴻博的資料里得到了印證,盧鴻博第二次入獄被判刑,其時楊芸正屬於那一批被打擊的傳銷人員,兩人在同一傳銷組織里,一個聲名遠播的教父型人物,一個艷名四播的女傳銷員,一定是在這個時間段認識的。
之後,一位入獄,一位流落街頭。而入獄服刑出來的,也會是流落街頭的結局,兩個人都沒有家了。
命運落到低谷,就會反彈,兩個命運都落到低谷的人,一定發生了什麼故事。
這是小木的推測,作為警察,很難相信不是基於任何證據基礎上的推測。
六月二十六日,自北海至三明、廈門,連過數市,都是一個通訊記錄在支撐著追蹤線索,是楊夢露曾經使用過的一個手機號,但這樣的尋找無異於大海撈針,一次又一次的試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四人團隊士氣降到了冰點。
只有小木還抱著一份信心,他對於那位美女的興趣,似乎更大一點,有關楊芸、盧鴻博十餘年前的舊案,他看得津津有味。
誰也沒想像到線索會怎麼樣出來,二十六日下午,小木在疑似信號出現地的廈門一幢小區附近,又施奇招了,他畫出了一個溫婉的少婦形象,少婦就是楊芸,這個形象的油畫肖像,隨即被附近很多人認出來了。
她在這裡叫顧華彤,住過很多年,連物業都認識她認識她是什麼原因呢她在前不久剛剛委託賣掉這裡的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成交時間,是追捕小組來此的前一天。
要走了,這已經不需置疑,她的嫌疑在慢慢變大。
浮現的線索,在六月二十七日,漳州接續上了,消失的楊夢露重回追捕小組的視線,沒有驚動她,一直追著,意外的發現楊夢露並沒有隱藏身份,用的是她的真實身份:楊芸
漳州到廣州、到深圳、旋即又回返,到珠江市,繞了很大一個圈子,就像出來旅遊一樣,出沒在各地的商場、景區。
追捕組明白,抓捕的時機非常重要,否則你怎麼抓的,還得怎麼放,,沒有什麼證據能證明她涉案,如果不是小木一力分析,這個女人是半個主謀的話,估計專案組都不敢把全部精力用在她身上,畢竟是舉報人,而不是嫌疑人,如果他真和幕後盧瘋子是同謀的話,那抓住她,另一個又會人間蒸發了。
一直小心翼翼地跟著,駱冠奇從鄰省緊急調拔了幾人支援,一路追到了珠江市
追捕的前程渺茫,家裡的焦頭爛額。這一日範文傑匆匆趕回專案組,從案牘勞形中抽空出來,在已經撤去大部分警衛的後勤裝備大院子,招著叫著葉天書,兩人沒有上樓,直接踱步到樓后小敘。
案情在推進,有關被捕的大經理們,那拔以馬劍峰馬步方、董卓董辰圓為首的,究竟幹了多少,還在擠牙膏,擠得很辛苦。其時這幫人損失比想像慘重,當天準備發獎金的五百萬,是所有大經理湊一塊的,本來準備演齣戲再回到腰包里,誰可想出了岔子,全便宜警察了,葉天書喜不自勝的彙報了,這餿主意,居然是線人木林深給出的,居然被採納了。
范主任也是哭笑不得,這群騙子,被個小騙子騙得把底褲都輸光了,一夜之間都回到解放前了,他翻翻電子通報,最關切的不是塗紳豪、不是何玉貴,而是那位叫賈芳菲的女嫌疑人,真實姓名賈圓圓,在她的案情前,範文傑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
葉天書提醒著:「涉案不重,她是何玉貴的侄女,是被何玉貴帶進組織里做賬的,根據她的交待,她的任務是把到賬的錢,按著名單往下分派,潼關的緯恆商務投資一幹事務,基本都是她在操辦的。」
「哦,那就好處理了。」範文傑道,尋思著這位是不是可以網開一面,如果依法辦理的話,似乎還缺點什麼,他問著:「查到證據了嗎」
葉天書搖搖頭,沒有,這個疑問他沒有講,應該有,而且肯定有,但可能找不到了,當天的現場太亂,光銀行卡繳了幾千張,假設那位線人做個小手腳的話,還真是無法證實了。
「這臭小子」範文傑遞迴了手機,嘴裡如是說著,不過話里卻是沒有慍怒了,葉天書小心翼翼道著:「小木其實很識時務,看人也看得很准,如果賈芳菲真是所謂的賈老闆,我估計逃不過小木那雙賊眼,這個賈芳菲啊,就是個普通涉案的,兩人有那麼點私情。」
「還好,要真是重點嫌疑人,我估計他在站到另一個陣營里。」範文傑道。
「前方怎麼樣」葉天書抓住時機問。
「我來就是說這事的,今天是第八天了,駱冠奇剛傳來消息,他們到了珠江市,再往南就出境了,八天走了五座城市,有點玄啊。」範文傑轉聲道,掩飾不住地憂慮。
要抓那個消失盧瘋子,而這個異乎常人的瘋子,還真沒那容易抓,沒家沒業沒固定居所,沒身份證沒銀行卡,傳銷窩裡混了二十年,能變成什麼怪物,站在警察的角度還真不到把握脈絡。
「楊夢露,也就是舉報人楊芸,她這裡應該是條線索我現在感覺,工商緝私上也應該有問題,楊夢露最後提供舉報信息、贓款消失、和咱們開始行動,幾乎是同一時間,這個時間點卡往太巧了。」葉天書尋思著,事情過去了,再反省才能找出很多疑點。
「是啊,這就是盧鴻博的高明之處,不愧教父之稱啊,假如楊夢露也受他操縱,以舉報脫身然後,咱們機關肯定羞於把這種事大白於天下,只能把抓到的當替罪羊了,偏偏傳銷這個特殊的模式,除非抓現行,否則什麼證據都留不下,僅憑塗紳豪的口供,我們連通緝令都沒法發啊」範文傑道,也是在事後,才會省悟,一個被小覷的對手究竟會有多麼高明。
所有的人都把他當成瘋子,他在以瘋子名義盡情表演,不但警察,就連那些傳銷頭目也被蒙在鼓裡,以為盧講師就是個精神病患者,孰不知這個精神病通過他的巡講,對整個傳銷團伙是了如指掌。
「那現在」葉天書小心翼翼地道,話出口他突然省悟是這廢話了,範文傑直接接道:「只能等了,這些人都是易容的高手,改頭換面對他們來講是家常便飯,我現就怕他們出境了啊,如果真溜了,那這個案子,只能這麼糊裡糊塗了結了。」
「咱們這些天做的工作,應該沒有紕漏吧」葉天書道,他心裡默數著,除了三位專案組成員,就徐廳長知道整個過程,連徐廳長不知道,有幾個便衣已經追蹤了上萬公里了,這個追蹤是相當辛苦的,不敢動用地方警力支援,不敢碰觸天網,只恐那個神通廣大的盧瘋子嗅到危險。
「理論上應該沒有啊,僅限於咱們幾個人知道,所有的報道都把塗紳豪、何玉貴提到了主謀位置,並沒有提到贓款丟失的事。」範文傑思忖著,這樣的掩人耳目,外人不清楚,而清楚內情的人,會把其看作警務機關的遮羞,畢竟藏著掖著,是警務機關慣用的手法,對於人情通達的那類人,不可能不理解。
「那看來只能等了,死馬當活馬醫了。」葉天書道。
「再加把火,你統計一下,出一個表彰通報,聲勢搞大點,,把各市、縣參案人員捋一下,讓下面報上來,儘快不,今天就出一個表彰通報,讓各媒體炒一下。」範文傑安排著。
「好,我馬上辦。」葉天書道,這樣的推波助瀾,更顯得本案已經成功完結。
都要表彰了,自然是一個完結的表像,只是這個表像的作用有多大就不得而知了。
兩人商議著,臉上仍然是化不開的濃濃憂慮
「嗯,消息來了。」張狂把手機遞給小木,小木接著懶洋洋地看著。
從天高地迥的北地,又到了浪高風急的南國,此時兩人所在,是珠江市沿海大道上,耳畔就是浪聲、鷗鳥聲,抬眼的視線處,就能看到一海之隔的境外賭城,濕熱的天氣對北方人是永遠無法適應的噩夢,張狂由摳腳大漢,已經變成撓痒痒閑漢了,全身都出痱子。
是家裡表彰的消息,很快就要攀上省城門戶網站的頭條,這個信息發達的時代,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太容易了,小木扔回了手機,看著張狂又在痛苦的撓了,他笑笑道著:「別撓,越撓越癢,不上過葯了么」
「不管用啊,這特么天生的,受不了一點潮氣。」張狂停下來了,不過背還下意識地在椅子上蹭著。
「還好,就快結束了我說禿蛋,我都有點捨不得你了啊」小木笑著道,一聽這話,張狂怒了,直豎中指罵著:「少拉近乎,經費超標兩倍了,全被你吃了,我都不知道回去怎麼交待呢你丫一頓飯吃一千,我就拿著條回去也報不了啊。」
「小氣,一頓一萬我都吃過報不了算我的。」小木道。
「當然算你的,你以為我能替你出啊。」張狂提醒道,關係嚴重不夠鐵。
小木笑了,這些警察的得性如出一轍,干起活來拚命,花起錢的摳得要命,小木想想逗著張狂道著:「禿蛋,你發現沒有,其實你們和傳銷人員有共通之處啊那,你看,在行動上高度一致、在認識上高度一致、在階層之間保持絕對的權威,像你這號相當於傳銷最底層被洗腦的,天天嘴裡念著口號、心裡揣著夢想,拚命地去完成組織交辦的任務,對不對」
張狂不吭聲了,直接捋袖子了,小木壞笑著威脅道:「你可想好啊,這時候你惹我,我就不把你領坑裡,直接把你領海里。」
關鍵時候,張狂壓住脾氣了,他笑了笑,坐正了,不屑道著:「你說吧說吧,我特么只要人,不要臉了。」
小木判斷,這是一對連理枝,有一個就有一對,直到現在,張狂都不敢相信,可他又不敢不信,這傢伙邪門的,超過他認知的警務常識了。
小木在哈哈大笑了,不管怎麼說,有信仰的人總是值得尊敬的,其實這也是小木最看不懂他的地方,他停了片刻,伸展著臂膀道著:「真是好地方啊,禿蛋,我不笑話你了,其實我還不如你,你好歹可以歸隊可我回家,我都不知道接下來的生活該怎麼過啊。」
「吃喝嫖賭,不挺好的生活嗎」張狂問道。
「不不,人總得有點精神頭的,說再深點,就是多少得有點理想和信念比如經商的,他在夢想著賺多少錢,辦什麼事,說不定還有富甲天下,富可敵國的夢想;比如你們警察,在夢想著平安天下,名揚天下,說不定還想著有朝一日麾下千軍萬馬,當個指揮員什麼的從政的在想官封一品、治學的在想著作等身,從軍在想青史留名哎呀,你說我怎麼覺得,都提不起勁來啊。」小木懶懶地道。
這可能是紈褲的最真實的一面,沒缺過錢,就不想著富甲天下,沒正義感,也就不想著平安天下,偏偏又懶又饞、自由散漫,當然更受不了體制的約束了,張狂笑著道著:「這個我幫不了你啊,你就是學心理學的,心理毛病得自己解決啊。」
「呵呵,豈不聞,良醫難治自已病啊我們是失去信仰、喪失自我的一代啊。」小木道。
「看得出來,一般有錢人什麼都不缺,就缺一樣東西。」張狂道,看著小木一笑道:「缺德」
「你覺得我缺德」小木不高興了。
「你不是缺德,是很缺德你爸花幾百萬供你,你連你爸也坑;組織對你這麼信任,你到最後卻幫一個嫌疑人;明明知道兄弟們窮得叮噹,還大吃二喝的讓兄弟們供著你一個活得極度自我的人,在沒有學會體諒別人的感受之前,都不要提什麼理想、信念。」張狂斥責了一通。
這道理,意外地把小木說得張口結舌了,氣忿忿地起身罵了句:「你個被洗腦的缺心眼,不跟你說了。」
「你個根本沒心沒肺的缺德鬼,沒的說了吧」張狂不屑道,搶白了小木一通,讓他很得意。看小木跑了,他趕緊追上,沒幾步兜裏手機在響,他站定接聽。
一接聽,小木折回來了,緊張而期待地問:「什麼情況」
「露頭了,看樣子準備走,連強他們盯上去了,走。」張狂道著,順手攔車,兩個窩進了計程車里,說了句海關大樓,車直駛出境安檢處。
其實兩人都沒有對損的那麼不堪,比如張狂,很欣賞小木的淵博、機靈、優雅;比如小木,很羨慕張狂這類人的信仰、堅持,無形中,兩人互相感染著,都為同一個目標而興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