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對錯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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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各地公安配合工商部門,打擊以舒爾樂、美倍為首的傳銷團隊,三個月共清理四地市窩點十二個,遣返傳銷人員798人,因為傳銷引發的各類治安、刑事案件有64樁,涉案刑事處罰的人數19人。統一行動過後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傳銷在我省幾乎絕跡
今年三月,各地市的傳銷活動又死灰復燃,而且來勢兇猛,據各治安警點、派出所彙報的情況,在我省31市裡,有19市28縣均發現了疑似傳銷的團伙,主要特徵如下:一是組織紀律更嚴,對外以銷售點、服務站為名,以營銷活動為載體,逃避排查;二是人員組成更緊密,多數以同鄉、同學、同齡為紐帶,外人很難介入;二是其活動更隱敝,多數選擇城郊縣、鎮偏遠、警力薄弱地區;四是手法出現新變化,在剛剛打擊的成縣一處傳銷窩點中,發現了他們有使用註冊地在省外的pos機收款,給我們排查和偵破類似案件造成了較大難度。
截止到目前,各地市縣匯總的涉嫌傳銷引發的治安、刑事案件匯總如下:成縣四起,其中一起造成脫逃傳銷組織的人員致殘;高安市12起,其中兩起為被非法關押的傳銷人員一死亡、一重傷;戶縣8起秦山鎮7起、黃洋縣1起
一個會議大屏正播放著,從宏觀的角度看傳銷在全省的蔓延,大量的案件實錄、遣返人員、搜查窩點的實錄、繳獲的各類筆記、講義,以及引發各類案件的簡述,像是故意給小木這個外人以震憾似的,放了四張跳樓輕生者的照片。
這幾個畫面觸動的小木很明顯,他眼皮跳跳,臉上挽惜之情很甚,似乎是為那些輕生者不值。
會議桌的另一邊,葉天書一直默然無聲地觀察著木林深,這位在3326特勤人員彙報中極度推崇的對象,他暫且還沒有發現什麼過人之處。甚至他翻著手裡收集的資料,都覺得有種不可信的感覺,資料里的木林深、面前的木林深、以及3326彙報中的木林深,就像三種人格一樣,很難讓他統一起來。
播放時長26分鐘,接近尾聲,葉天書直接關閉了,他放下遙控看回過頭來的木林深,笑著問道:「告訴我,什麼感覺」
「還不至於激發起我嫉惡如仇的感覺,再說,我的感覺很重要嗎」小木反問。
「好,不問感覺了,那問態度吧,態度很重要,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平安天下,人人有責,我開門見山地告訴你,對於打擊這種涉及面廣、參與人數多、危害程度大的傳銷案件,我們會啟用大量的便衣偵察和普通群眾參與,事實上,不管是民事還是刑事類案件,通過群眾舉報線索偵破的,占很大一部分比例,這是警民共建的一項重要內容,你同意我說的話嗎」葉天書問,很小心翼翼,生怕對方拒絕似的。風雨小說網
「同意,早該打擊了,這都治標不治本啊,傳銷就是割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找不到源頭的打擊,那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啊。」小木道,社會問題,不是警察能解決得了的。
這話卻是聽得葉天書興奮了,他敲著桌子讚賞道:「說得好,一針見血啊,這也是我們一直在追蹤盧鴻博的原因,你看一段他的經歷」
葉天書回放著,定格在一起逮捕案件中,抓捕,像抓牲口一樣,一位中年男在滿地打滾,小木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年青版的盧鴻博,審訊記錄抓捕記錄,再審訊記錄還抓捕記錄,還審訊記錄,時間跨度長達十幾年,從原始的筆錄已經到執法記錄儀了,唯一不變的還是盧鴻博孜孜不倦地毀人。
小木驀地笑了,愈發覺得盧瘋子可惡之外,有某種可愛成份了。
「我不得不說,這種人很少見,第一次被捕,服刑一年零六個月,老婆離婚;第二次被抓,服刑兩年零四個月,並處罰金十萬元,第二任老婆也跑了,家算是沒了,出來據說就瘋了前後一共抓過他五次,加上工商局的查處,先後有七地的執法機關把他送進的精神病院,四次檢查,都判定他是精神偏執性分裂症患者,不具備行為責任能力他不但自己患了精神病,到現在為止。他的信徒里,進精神病院的,少說也有一百多人」葉天書咬牙切齒道著,對於無法繩之以法的嫌疑人,那是警察最大的遺憾。
聽到此處,小木意外地笑了,呲得滿臉笑開了。他看了葉天書一眼問:「所以,你們派那個禿腦袋的卧底到盧鴻博身邊,看他到底有沒有行為責任能力」
「對,到現在為止,他已經上了九省的傳銷案件重點監控人員,所有因為組織傳銷被打擊的分子,都知道他,而且尊稱他為教父陝北這個內陸相對落後啊,傳銷一直不算嚴重,可從今年三月開始,一下子像雨後春筍一樣,遍地開花了,我們是防不勝防啊,在最近的一次打擊行動中,甚至抓到了地方派出所和協警隊伍里都有人參與了端了幾個窩點,我們才發現,這位大名鼎鼎的教父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到我們轄區了,你見過盧鴻博,領教過他的能力吧怎麼說」葉天書好奇問。
「還不都那樣,傳銷都是一個模子里拓出來的,封閉環境、團隊教育、不斷強化,這種環境里大部分人都會被洗腦。和你們警隊的培訓差不多的,相比之下他們更嚴格一點。」小木道,其實都不神秘,但讓一個人猝然陷身其中,那種氛圍會把你不知不覺洗腦的。
葉天書笑了,他道著:「還是有過人之處的,各地的大經理可都願意花重金請他授課。外人可沒人知道他是個精神病患者啊。」
小木笑而不答,像是看到了餌,卻不願意咬鉤一樣。
停了半晌,葉天書道著:「有興趣幫我們做點事嗎」
「盧鴻博不足為懼啊,抓他是分分鐘的事。」小木道。
「呵呵,要那麼簡單,就不會有今天的爛攤子了,這就是個精神病,不管我們什麼時候抓到他,除了光人一個,什麼都沒有,想審口供,他就滔滔不絕地給你勵志,關看守所,他能把一個號子的嫌疑人都說成神經衰弱,關精神病醫院,他又能想辦法逃跑,連精神病患者都能被他影響,他就像一個病原體,接近他的人,都會被感染在於我們呢,偏偏又無法定罪,只有授課一項,沒有接觸過贓款、沒有拉過人頭、甚至這傢伙神經到什麼程度,有個區域經理欠了他授課費,他就跑到派出所報案,舉報對方搞傳銷」葉天書氣不自勝地道,就像那些奇葩嫖客報案,說小姐服務不周到一樣,能笑掉旁人的大牙。
小木一直在笑,這個瘋子的行徑,實在可愛。
可這個人卻一點也不可笑,葉天書拿著遙控放到一副畫面上解釋著:「盧鴻博不足為慮,那些傳銷人員也好處理,就像你說的。斬草要除根,這個根在哪兒,就是我們想知道的最底層,e和d兩級,基本都是受騙群眾,到c一級,差不多就是死硬分子了,到b一級,應該是中堅力量,就是各個窩點的小頭目,a呢,大經理級別,差不多相當區域經理了這得非常感謝你啊,你和3326同志,成功地為我們又挖到了兩個a經理。」
何玉貴、常遇春,兩個人成功上了警方的關注名單了,看排出來的頭像,應該是剛剛上去的,一共才三個大經理。另外又是一個蛋疼名字:馬步方。
「都是假名。」小木隨口道:「傳銷團伙里,凡能賺到錢的,都不會用真實姓名,一旦有風吹草動,他們就會逃走。」
這些人深諳游擊戰的精髓,小木已經領教過了,說走就呼嘯而去,就來就成群結隊,等閑的一個小派出所拿他們根本沒治。
「對,可這些人也是不最關鍵的。」葉天書道,他看著小木等著他問下文,小木沒問,他繼續說著:「組織結構應該是這樣,在a之上,還有一層,就是真正的幕後,這就是根他們負責縱向聯繫到這個區域大經理,建點、組團、拉人,在最短的時間裡鋪開攤子;同時又負責橫向控制這些能說到天花亂墜的大講師巡迴作業,迅速收穫,如果沒被打擊,這個團伙就會不斷膨脹;如果遭遇打擊,他們會舍掉這些窩點和人員,到另一處,另起爐灶只要這一部分中堅力量在,他們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死灰復燃,這些人里,即便被法辦,回頭出獄走得還是老路,我們在執法過程中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最關鍵的還不在這個中堅力量,而在於這些從未現身的組織和策劃人身上。」
圖解形象地說明運作的方向,金字塔形,最頂尖的層次是秘密,那兒是操縱整個傳銷團伙運作的核心力在。
小木皺皺眉頭,在傳銷里,有一個百分之五的分配去向不明,應該就是幕後的收穫了,他腦子飛快算著,倒有點欽佩這種模式組織者的胸襟了,只拿百分之五,然後大量的資金或者被組織內部消耗,或滯留在a級經理手裡,一旦有事,那他們就成首當其衝的替罪羊了。
當然,那些人是個謎,在金字塔的最高端,一個大大的問號,並為這個問號標註名稱為:老a
「禿蛋哦不,3326的目標是通過盧瘋子和那些大經理,去尋找老a究竟隱身何處」小木跳躍地問到關鍵了。
葉天書笑笑點頭:「沒錯,我們精心設計了精神病院的出逃,就是把3326送到傳銷團隊里,沒想到無意你插進來了,不過結果很出乎意料,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我想,如果有你這樣一位可以接觸到他們上層的線人,再加上3326同志的協助,我們攻破這個堡壘,問題應該不大。」
無形中,3326同志,成協助了。
這個細微的變化聽得出來什麼意思,小木笑了,葉天書笑著,然後小木搖搖頭道:「不可能,您忘了傳銷的本質,本質就是欺騙,和一群騙子打交道,只會有利用,而不會信任,您覺得他們會信任我告訴我幕後老a是誰說不定這根本就是個遙控指揮,那些區域經理都未必知道究竟是誰。」
「盧瘋子應該知道線索。」葉天書道。
「他不會告訴誰的,那既是精神病患者,又懂洗腦,我估計自我催眠都難不住他比如我剛進精神病院,那些醫生做了手腳,有人問我姓名,我下意識的脫口就說,我叫林木生,我是廚師這應該是讓我在半昏迷中重複,一直成下意識的慣性,盧瘋子和你們打交道十幾年了你們都沒治了他,您覺得我行」小木道,對於盧瘋子這號可愛的人渣,小木覺得最好的方式是:遠離才安全。
「當然行啊,你不沒被洗腦嗎」葉天書道。
「那是因為我家很有錢,根本沒誘惑力。」小木道。
「但你學過心理學啊,還是變態心理學,對付盧瘋子這個變態,沒有比你更了解的了。」葉天書道。
「您不了解,我學變態心理學,是因為有段時間,我一直覺得自己有心理疾病,所以就選了這個專業。從變態心理學的角度講,是用心理學原理和方法研究異常心理或病態行為的表現形式,比如感覺、知覺、記憶、情感之類的障礙等等,可恰恰盧瘋子這種偏執型精神分裂所表現出來的行為,不是變態,就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常態。」小木解釋道,這是常人對變態的誤解。
不過仍然被誤解了,葉天書當然以為這是推脫,他笑著道:「看來,我得想辦法消除你對此事的抵觸心理。」
小木欠欠身子,不著急,他笑著道:「您還是節省點時間和精力吧,如果在美國,可能為了達到私人的目的,我會同意,但在連起碼的線人保護法規也沒有的環境里,我是不會同意的你有權滯留我,甚至可以越權扣留我,但你無權要求我做什麼。」
葉天書怔住了,那淡淡的聲音透著一股子堅定,而這種事,首要、必須、一定是得自願,他眉色稍一動,小木捕捉到了心理變化,提醒道著:「在想怎麼拿捏住我的把柄沒事,你可以直接問我,精神病醫院開走貨廂車的是我,撞壞醫院大門的也是我,對此我會負責的,或者您可以羅列點其他的罪名扣住我,沒關係,我理解,而且作為弱勢我不會反抗的簽名、摁手印、口供,都可以,不用刑訊我一定配合。」
這是把不得被警察扣起來的啊又把葉天書給刺激到了,他下意識地摸口袋,然後又像摸空了一樣,手伸出來,摸著下巴,盯著小木,一時想不透為什麼談話形勢會急轉直下,他喃喃道著:「別誤會,其實可以談的,你可以提提要求,這件案子事關重大,要不儘快連根拔掉他們,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騙。」
「要求您知道我的履歷了,你覺得我需要有什麼要求嗎或者,就即便有,您能滿足嗎」小木道,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葉天書又躊躕了一下,知道對方所言不差了,這種富家出來的子弟,可不是給點小錢就能哄上路的,他難為地撇撇嘴,像是下決心一樣,換著方式道:「好,我們不說要求了,說說良知怎麼樣你來自一個富貴之家無所謂,那些身陷傳銷團伙里的人是什麼境地,你見過了,他們被欺騙、被洗腦、變得不人不鬼,專揀親朋好友下手,對你就一點觸動都沒有但凡有點良知的人,都不會拒絕為此做點什麼」
小木看著他,臉上沒有表情了,最反感的就這種,以大義之名,行不義之事。
「還有,在襄庄,3326彙報的情況下,三十多位試圖脫離傳銷團伙的成員,被你三寸不爛之舌,全給忽悠得打消反抗念頭了,不但打消了,而且義無返顧地留下當騙子,毀一個可就等於破壞一個家庭啊我就想了,你對此難道連一點內疚的感覺都沒有」葉天書道,正是那件事,讓他也覺出了這個人的不凡。
「有。不過感覺不是內疚,我雖然騙他們留下,可也是在救他們,真要發生炸群的事,流血都是輕的」小木不屑道著:「而且,更內疚的是你們,傳銷的蔓延有它的特殊性,但何嘗不是你們的職責沒有盡到位找不到它的根,又何嘗不是你們失職我想提醒您的是,沒有那一條法律規定,警察可以協迫非自願的公民去當線人您現在的行為,是瀆職加違法啊。」
葉天書氣得胃痛一樣閉閉眼,然後把桌上的資料重重一摔,起身出門了,小木嘴角泛著微微的笑意,弔兒郎當地半躺下了,那樣子,竟然是一點也不著急。
很快,第二位出現了,居然是白醫生,進來和靄可親地自我介紹,白雙喜,認識這麼時間,還沒介紹過呢,接下來就是勸著小木為民除害了。
這個人好感不多,小木笑吟吟地刺激道:「白醫生,你應該因為我的事受到了協迫吧給我製造假身份、又破壞了警察的部署,這後果都很嚴重啊您不用解釋,從你衣服上的褶紋上,我看得出您被限制行動自由有些日子了,是不是每天躺在床上唉聲嘆氣從您的表情上,我看得出,您很緊張和惶恐,是不是連醫生資格也岌岌可危了
白醫生嚇得直哆嗦,一抖,小木繼續刺激了:「瞧,您的手無名指顫了幾下、眼皮跳了兩下,看來我猜對了瞧,您的表情開始懊喪了,是不是知道我的履歷里有學過變態心理學一項,開始後悔對我做的事了從精神病理的角度上講,您的癥狀堪虞吶,焦慮不安、輕度失眠、伴有間歇性頭痛長此以往,要患者精神病的啊。」
很快,白醫生倉皇出門,落荒而逃,對門外的一幹警察苦訴著:
「真不行啊,我說怎麼這麼難對付,他比我專業啊,催眠和心理暗示對他都沒有效果他看我看得一點都沒錯,我確實焦慮、失眠、頭痛,你們再把我隔離下去,我真得成精神病啊,我圖什麼啊,小馮可把我害苦了」
那痛不欲生、苦不堪言的樣子,還真像精神病發作了。
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機會錯失的可能性越來越大,焦慮的葉天書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把警中能想到的政治思想工作好手,一古腦全請來了,然後這裡開始走馬燈似的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