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是他,也不是他!
安靜的會議室里,氣氛凝滯得幾乎要化不開,只有阮母的聲音緩緩地將那段久遠的往事一一道來。
他們發現夢夢的異常,已經是她出國留學的大半年後,因為同一棟公寓里的女孩從國外回來,碰上她們,說夢夢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壓力過大還是怎麼的,整個人精神很不好,也瘦了很多,上課經常也是恍惚得厲害。
阮氏夫婦很是驚訝,因為女兒每次打電話回來,都說自己很好,讓他們不必掛心。
他們也是想趁這個聖誕節去陪女兒一起過的,結果卻從別人嘴裡得知這樣的消息,他們馬上結束手上的工作,雙雙飛去找女兒。
他們抵達女兒住的那間小公寓時,已經是半夜時分,又濕又冷的冬天,按了一會門鈴也無人前來應門,阮母便拿出備用鑰匙打開房門。
房間里的燈光透亮,但是她家夢夢卻縮在大床上的角落裡,雙眼緊閉,兩隻小手緊揪著被角。
她叫喚了一聲后,她絲毫無反應,她便知道她是做惡夢了。
心疼地將坐到床邊,輕柔地將女兒喚醒,在張開眼看到父母的阮夢夢,嘩地一聲哭了出來后,便怎麼也停不下來。
似乎要將所有的委屈也害怕哭了出來。
阮母很快發現女兒身體的異樣,也許是冬天穿衣服多,加上她最近真的消瘦很多,沒人會想到,年輕得如同花骨朵般的稚嫩身體里,已經孕育了一個生命。
可是,那會,是在晚上,暖氣十足的房間里,女兒身上只有一件保暖睡衣,在好不容易安撫女兒重新入睡后,她坐在床邊定定地看著女兒微凸起的肚子,心裡最不好的想法已經驗證了,就算她剛才什麼也沒說也一樣。
她的女兒,到底遭受了什麼樣的對待啊?
讓她忍了這麼久也沒有通知他們一聲,甚至沒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化嗎?
縱然,他們心裡都已經明白,女兒碰到的事情,可她不願意說,他們也不能在她精神狀態如此糟糕的時候逼問。
經過一個不眠之夜后,他們將女兒哄去了醫院,做了詳細的檢查,超聲波檢查孕胎大概20周,但是從女兒嘴裡知道的最後一次月經日期,確定孩子已經25周,只是因為母體身體狀態不好,所以發育比較遲一些。
這個孩子,已經成型,再過三個月便會瓜熟蒂落。
可是,他們怎麼能讓他出生?
那會毀了夢夢的一輩子。
只是,他們在與醫生商量說要引產的時候,醫生卻一臉凝重地告訴他們,依夢夢現在的身體狀態,非常不適合做這個手術,要不然日後很有可能會引起一輩子也挽不回的後遺症,甚至有可能會出現大出血而沒了性命。
最好的辦法就是從現在開始,給她慢慢調理,在生產之前將身體調好,等孩子能安全生下來。
他們糾結了好久,最終為了女兒的性命沒有將她送上引產手術台。
阮母跟學校請了半年的假,將女兒帶離了倫敦,去了另一個小鎮,專心地陪伴她。
阮夢夢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差到了一個程度,對於母親的決定沒有任何的異議。
最初,她並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只是,隨著身體因為母親的照顧而像球一樣漲了起來,她才後知後覺,那一晚的惡夢竟然留下了一個小生命。
她完全蒙住了!
惡夢是要跟著她一輩子嗎?
她害怕肚子里的那個小生命,原本剛好轉的精神狀態一下子又變得很糟糕。
阮母為女兒請了一個心理醫生對她進行心理疏導,面對母親的淚眼與擔憂,加上心理醫生的干預,最終她還是熬過了生產前的最後兩個月,提早生下了一個女娃——
而他們,也因為她受到的傷害太深,在醫生建議之下,對她進行了幾次的催眠,將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全都塵封了。
這輩子,若不是有人再刻意的刺激,她會忘了所有的一切。
他們不僅讓她忘記了那些不美好的記憶,甚至,還請人給她的身體做了最好的修補,還給她一個最完美的身體。
那個小娃娃,最初的打算,是想將她送走的。
可是,看著那張神似女兒的小臉,阮母最終沒捨得,將她當成自己的小女兒來養育。
他們以為,所以的一切惡夢,都會結束的。
可是,沒料到,最終,還能沒逃掉命運的捉弄。
真相,竟是在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裡大白於天下。
雖然岑致宇說不會退婚,可是,女兒這樣的過往在眾人面前被揭露出來,就算他個人不在意,可是岑家長輩們能同意嗎?
岑家要退婚,他們並不害怕,他們只是擔心女兒走不過這個坎,他們只是擔心她會想不開。
「為什麼?」
聽阮母說完那段揪心的往事,岑致宇手中的煙正好燃到頭,他按掉,聲音低啞地問著。
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們卻要瞞著他?
或許,從父母的角度來說,他們作法並沒有錯,可是對於他來說,一下子要接受這樣的事情,還是需要些時間。
他不是嫌棄她,他恨的是,那個該死的男人!
為什麼要讓他的夢夢受到那種遭遇?
他一定要將他揪出來,大卸八塊。
他決不可能饒了他!
「致宇,對於這件事,我們已經解釋得清清楚楚,你們岑家要怎麼處理,我們都接受。做為父親,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請你們原諒我的女兒,她不是故意隱瞞你們任何人的。」
阮父的話剛說完,「崩」一聲,真皮沙發上被人重重捶了一下——
岑致宇豁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臉的陰霾,口氣暴虐道:「我要殺了他。」
他的動作及語氣,嚇到了阮父阮母,阮父急忙攔到他身前,「致宇,夢夢也是個受害者。我不許你傷害她!」
他真的怕,岑致宇在激動之下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致宇,你要怪,就怪我們兩個老的好了,不要怪夢夢,她什麼也不知道。」
阮母與阮父站在同一戰線上。
岑致宇看著這兩位一直待他不錯的長輩,臉色緩了緩,「我沒有要傷害夢夢。我只是要將傷害她的那個找出來,決不輕饒。」
——
離開會議室,回到阮夢夢所在的病房門口,岑致宇最終還是站在了門外。
他怕,她又會像剛才一樣激動。
其實,他也有些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才對,怕說什麼都不對。
還是等她心情平靜一下再說。
阮母推開病房門,一個人走進去,岑致權與關閔閔牽著剛洗乾淨的小臉阮綿綿過來,阮父忙迎了上去,「綿綿……」
阮綿綿卻沒有撲進爸爸的懷裡,而是張著一雙紅通通的眼,望著站在原地的岑致宇,「姐夫……」
話一出口,好不容易的才止住的眼淚卻又開始嘩啦啦往下掉,
「綿綿,怎麼哭了?」
岑致宇一向很心疼這乖巧的小姑娘,當初因為她是夢夢的妹妹,現在,知道不是后,卻仍然沒有辦法討厭她。
就算,他對那個男人恨得要殺了他也一樣。
他蹲下來,朝她伸出雙手,「過來。」
阮綿綿朝他撲了過去,哭得停不下來,岑致宇雙手摟住她的小身子,輕拍她的背後安撫著:「綿綿,乖,別哭了。」
小朋友的哭聲,讓關閔閔眼眶不由得紅了。
「致宇,有什麼事到會議室去談。」
這裡是醫院的走廊,雖然不可能會有狗仔拍照,但怎麼樣也不是個適合談話的地方,就算是跟小朋友也一樣。
於是,岑致宇抱起哭得泣不成聲的阮綿綿小朋友再度往剛才的會議室而去。
安撫了好久好久,小東西終於才停止住哭泣。
「別哭了,這樣不好看。」抱著一隻小黑捲毛的小關先生給她遞上了一塊擰過水的濕毛巾。
岑致宇接過來,替她拭掉臉上的淚珠,看著她可憐兮兮的小臉蛋,更讓人心疼了!
再怎麼恨那個男人,可是孩子無罪,他恨不起來。
「姐夫……」
小女孩的聲音帶著哽咽與委屈,嬌嬌地開口。
「嗯?」岑致宇溫柔地應她。
「你會不會不要……不要……不要……」
『姐姐』那兩個字,此時竟無法開口。
婚禮上的忽髮狀況,她一個小孩子完全懵懵懂懂的。
只是,在披著婚紗的姐姐對著姐夫尖叫一聲暈了過去后,跟在一群大人身後的她,看著大人們盯著她的奇怪眼神及那些刻意壓低聲音的話,她並沒有完全聽懂,但大意大概就是,她其實不是爸爸媽媽生的,是姐姐生的,姐姐才是她媽咪……
她嚇到了!
看著婚禮主持台上已經黑下來的屏幕,想著剛才那一瞥眼中看到的是姐姐大著肚子的照片——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姐姐真的會變成媽咪嗎?爸爸媽媽變成外公外婆?
那她的爹地又是誰?
她好害怕,好害怕!
會不會,到時誰也不要她了?
會不會,姐夫也不要姐姐了?
一個才六歲的孩子,接受能力真的是有限的。
又不是每一個孩子,都能像旁邊這邊寂寞的小天才一般,什麼事情在他眼裡,都是小事一樁罷了。
「不要什麼?」看她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岑致宇內心真是疼得揪成一團,只能幫她拭掉又開始往下掉的眼淚。
「不要,不要……不要……姐姐……」
最終,從她嘴裡出來的,仍然還是『姐姐』。
這麼多年的習慣,她沒辦法在一時改口的。
況且,那都是別人在說呢?姐姐的肚子里的那個娃娃,可能是別人呢?
「不會,不會的……我怎麼會不要……她呢?」
岑致宇差點也將『姐姐』二字說出口了,眼眶有些熱熱的。
他捧在手心呵護的女孩,怎麼會……
「好了,事情還沒有完全弄清楚,先送小朋友回家吧。」岑致權開口建議道,隨即轉向一臉憂鬱的阮父,「伯父,若是您不在意的話,綿綿這幾天先住我們家,如何?」
現在阮夢夢情緒如此不安定,阮父阮母肯定不放心的,小朋友在家就算有保母在家也不行的。
不如搬到岑家來,除了能得到完好的照顧外,還有小夥伴陪著,應該會好一點。
阮父聞言,看著在岑致宇懷中的阮綿綿,「綿綿,爸媽最近要醫院照顧姐姐,你願意到姐夫家中住嗎?」
雖然事情爆光出來了,但是阮父始終還是將綿綿當成自己的女兒。
而且看來這岑致宇與女兒應該不會這麼輕易結束。
若是岑家不介意,那隻能等女兒平靜下來后再說了。
而綿綿住到岑家去,對她來說確實是比較好的。
「我、我……」阮綿綿望了望『父親』,又望了望『姐夫』,最後望向抱著小黑捲毛的岑家小皇帝。
小關先生掃了一眼過來,「它叫哈利,你可以把你的小黑狗帶過來跟它們一起玩。」
看在她哭得那麼慘的份上,他大人有大量,不與她計較了。
「我真的可以帶著傑西過去嗎?」
小女孩不確定地開口。
他一向都很討厭她的傑西,如今竟然這麼好說,她好怕他會騙她。
「我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人嗎?」岑家小皇帝抿著薄唇,有些不開心她的質疑。
「好了好了,那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先回家休息,好不好?」關閔閔拉著老公的站起來,走到她身前,「致宇,我們先帶她回家。」
「好。」岑致宇放開小女孩。
——
阮夢夢從夢中醒來時,看到的是爸爸媽媽都坐在床前。
有那麼一瞬間,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所以,眼睛睜開許久后,沒有開口。
「夢夢,你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阮母看著女兒乾裂的嘴唇,柔聲道。
「媽——」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喉嚨啞得可以,阮父忙起身去給她倒水,阮母伸手摸摸她的臉,「等會再說話。」
扶著堅持要坐起來的阮夢夢靠坐在床頭,阮父端著一杯溫開水過來。
阮夢夢拒絕了阮母要喂她喝水,自己接過水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來,很快就喝了一大半。
正要將杯子從嘴邊移開,雙眼卻忽地與半拉開的窗帘外的一雙黝黑冷靜,深不見底的目光對上了——
房間內的燈光,光線很充足,房間外的走廊上,燈光同樣明亮,男人寬闊的額頭,挺直的鼻子,緊抿的唇,映在她的眼底,與夢中那個人的五官重疊在一起——
是他,也不是他!
她手中握著的水杯,悄然從水中滑落,眼淚也隨之從眼角溢出——
「不,不是這樣的……」
夢鏡與現實在腦海里不斷地回蕩著,她頭好疼,心也揪得難受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夢夢,怎麼了?」
阮母焦急道,阮父看了一眼女兒剛才望過去的方向,看到那個高挺的身影已經轉身,離開。
他在心裡重重地嘆一口氣,走過去,將窗帘拉了過來。
——
為什麼,這樣的怕他?
他們在對方的心目中,難道已經不再有信任了嗎?
一看到他就嚇得流淚,難道他長得像那個傷害她的人?
岑致宇心情很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灌滿鉛了。
縱然,他也是被這個事實擊得腦袋一片空白,可他,有說過半句傷害她的話嗎?
好吧,好吧,他只能當作她現在情緒混亂,等平靜下來再說吧。
從電梯出來,迎面而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踩著高跟鞋,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致宇哥——」
關媛媛開口,眼睛盯著臉色一片深沉的岑致宇艱難地開口。
岑致宇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揚起淡淡的弧度,最終卻什麼也沒說,邁開腿而去。
這個女孩,他從小看著長大,對她的疼愛不比岑家的任何一個姐妹少,可是,她還是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傷害他的夢夢。
雖然,這是事實。
可是,她的方式太絕然了。
這個女孩,眼裡對他的依戀,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看不出來一點呢?
只是,他對她並沒有男女之情,刻意忽略了。
她沒有任何行動的表白,他也不好意思將她的心事戳出來,徒增她的難看罷了。
所以,他在與夢夢交往後,便將她約出來,介紹她們認識,讓她明白,他對夢夢的認真。
可是,這個女孩啊,怎麼會鑽進了牛角尖里了呢?
若不是他知道她小時候受到過創傷,若不是她是個女人,他一定會甩一巴掌過去,問問她,被人當眾揭開傷口,疼不疼呢?
可最終,他在喉間嘆了口氣,什麼也沒有說,邁步,與她錯身而過。
「致宇哥——」
關媛媛迅速地轉身,看著那絕然的身影一步步地離她越來越遠,她卻不敢追上去一步。
終於,徹底地讓致宇哥討厭她了!
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理她了!
在做這件事之前,不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嗎?
為什麼此時,心仍然疼得這般厲害!
她是壞女人,壞到連致宇哥都恨她了!
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什麼也看不到了!
心好疼,好疼!
她做錯了嗎?真的錯了嗎?
她已經沒有辦法思考,她疼得連站都站不穩,手中提著的包掉落在地,然後蹲了下來,將臉深深地,深深地埋地膝蓋里,任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地落到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不敢哭出聲,或者說,她哭不聲,就這麼任眼淚一點一滴地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池——
「小姐,你沒事吧?」
「你是不是不舒服?」
經過的路人或是醫護人員看到她一個人蹲在那邊無聲的落淚,都向前關心問道。
可是,沒有一個聲音是她想聽到的!
她知道,再也不會有了。
再也不會有人來安慰那個躲在花叢中哭到差點暈倒的小女孩!
因為小女孩長大了,成了心機惡毒的巫婆,所有人都視她如蛇蠍。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一直到一雙有手的大手將她從地上拖了起來,她睜開哭得紅腫的雙眼,看到的不是那個在雨中將小女孩抱回家的英俊少年,而是一個滿臉怒意的男人——岑致齊。
她想讓他放手,因為他抓得她好痛,好痛,可是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任他拖著她蹲得發麻的雙腿往醫院外面走去。
岑致齊一直將她拖到了花園深處才停住,他一鬆手,關媛媛身體踉蹌了好幾步,最後背後抵住了樹榦才站穩。
她髮絲凌亂,穿著高跟鞋的腳已經磨破了一層,在不斷地往外滲血,可是,此時的她完全沒有心思理會自己的狼狽,連腳上的傷也感覺不到,因為再痛也比不上心裡的痛。
「那些照片,是你放上去的?」
岑致齊定定地站在她面前,問出這句話的話,他放在身側的手已經緊握成拳。
其實,早已在照片爆光二十分鐘后,他們就已經知道了。
可是,他仍是不敢相信,這個女人,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這是有多愛二哥?
可是,毀了他的婚禮,就避愛他的表現?
為什麼,都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看不清呢?
聽聞他的話,關媛媛先是一愣,隨即扯開嘴角,「是。」
是她做的,她不會不承認!
「然後呢?你現在開心了嗎?」
「開心……」
她以為她會開心的,可是,沒有,一點也沒有。
她不但沒有不開心,甚至有一種心碎到絕望的感覺,絕望到似乎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岑致齊耳朵里只聽得到她那兩個輕得不能再輕的「開心」二字,此時的他已經分辨不出她的語氣是否真假了!
他只覺得一股血液直往腦海里沖,他邁開步子,幾大步衝到她面前,一手抓住她的纖弱的肩膀將她轉到身前來——
關媛媛整個身子倒在草地上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被人甩了一巴掌,狠狠的一巴掌,力道大得差點將她整個人拍進地里——
咸腥的血從嘴色冒了出來,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擦——
原來,被人打巴掌也會流血的啊!
她沒有哭感,沒有尖叫,更沒有看向那個敢甩她巴掌的男人,她只是愣愣地看著自己沾染上鮮紅血液的潔白手指,呵笑一聲:「出血了啊……」
岑致齊也是看著自己那隻打了她一巴掌的手,許久許久才回過神來。
看到她不言不語地坐在草地上,身上的衣物狼狽不堪,表情獃滯,他心下一緊,走了過來,蹲在她身前,想要伸手撫向那邊被他打腫的臉頰,本來毫無反應的她卻朝他伸出手,「別再碰我。」
「對不起……」他絕望地閉上眼。
他從來不打女人的,第一次揮出的那一巴掌卻是她……
「不必說對不起。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這一巴掌,是我欠你們岑家的。」
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腳上的傷讓她沒法再穿著高跟鞋行走,她更脫了下來,扔到一邊,赤著腳一步步離開他的視線——
他沒有再追上去。
他與她之間,不管怎麼走,都是絕路。
——
當他從花園深處走出來時,忽然看到幾個護士抬著擔架急急地往急救室而去,他心下一凜,望著她們快步而去的身影,最後,一片小小的裙角露了出來——
是關媛媛!
怎麼會是她?
他已經沒有辦法思考她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只能拔腿而去。
這是岑致齊第一次站在急救手術室前等待,那種心情複雜得難以用言語形容。
若是她出了什麼事,他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縱然她做了對不起二哥的事,可是他那一巴掌,太重,太重了!
「請問您是關媛媛小姐的家屬嗎?」
一名戴著口罩的醫生出來朝岑致齊問道。
「我是。」他急忙應聲道,「她怎麼樣了?」
「病人出血嚴重,有先兆流產的跡象。請您在急救同意書上簽字!」
先兆流產!
岑致齊的腦袋嗡地一聲,整個人像是失去了知覺,簽字的時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麼!
她懷孕了!她懷了他的孩子!
可是,因為他的那一對巴掌,那個孩子正要離他們而去!
他們都不是好父母,所以,孩子才想要走的吧?
他腦子亂鬨哄的!什麼也想不了,最後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
一個小時后,關媛媛從急救室里出來,
岑致齊聞聲抬頭,迅速從地上起來,「她沒事吧?」
「關小姐很虛弱,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恢復過來,至於她肚子的孩子……很抱歉,我們已經儘力了。」
聞言,他的一顆心緊緊的糾成一團,心痛、心疼的感受有如刀割,像赤裸裸的刀劃過心臟。
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病房裡。
岑致齊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她,蒼白的臉色上還有他那一巴掌留下的明顯指印,他不敢碰她,一根頭髮也不敢碰。
他後悔了,前所未有的後悔。
他不該有那樣的方式與她糾纏的。到頭來,不僅兩敗俱傷,還傷了自己還來不及出世的孩子。
他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恨過自己、怪過自己、怨過自己……
愛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感覺?
像他一樣胡攪蠻纏嗎?還是像她一樣,愛了就鑽進死胡同里,走不出來,還讓自己磕得頭破血流。
其實,他們都一樣,都在渴望愛,卻又不知道要怎麼樣去愛。
在愛情這一場無硝煙的戰鬥中,他們都輸了。
「水……我要喝水……」關媛媛的口中喃喃的發出囈語。
岑致齊起身,輕輕將她的身子扶起,拿了一杯水遞上她乾澀青紫的唇瓣。
她無意識的輕啜了幾口,柔弱的身子往他的懷中偎去,似乎企求著他身上的體溫來溫暖她、保護她。
岑致齊放下水杯將懷中的人兒摟緊,能被人依靠是一種幸福吧?至少現在的他是這麼想的。
在他年紀很小的時候,曾經有過一段好長的日子,他也曾經希冀有個溫暖寬大有力的臂彎可以擁抱自己,在他悲傷的時候可以傾吐,在他生病的時候可以尋求慰藉與依靠,只可惜儘是夢罷了,隨著年歲日長,他終究發現自己其實就像是父不疼母不愛的可憐棄兒般,除了保姆,沒有人搭理他的。
讓他再抱她最後一次吧,至少不會在生病的夢中,不會沒人溫暖她。
讓他再吻她一次吧,不是每次歡愛前那種充滿慾望的激烈之吻,而是疼愛——
他的吻落在她的紅腫的臉頰上,依然的干涉澀的唇上,最後,是她哭紅的眼皮——
關媛媛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他的懷裡,而他,正要吻上她的眼……
病房的門推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病床而來。
「媛媛,發生什麼事了?醫生說你——」
柳女士踩著高跟鞋而來,在看到岑致齊時有些驚訝,「阿齊,你怎麼在這裡?」
而且這麼親密地抱著她女兒,這是……
「媽,他只是路過,正好碰到我進了醫院,就順便過來看看。」關媛媛淡淡地解釋后,對著身側的人低聲道:「你可以走了。」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沒有吵架的必要。
他依言,將她放了下來。
柳女士身後的男人將手中的花束放下來后,便離開了。
柳女士知道女兒與岑家兒子交情還好,所以也沒有趕他走,便朝女兒發話了——
「女兒,到底怎麼回事?馬醫生說你,你流產了,那個男人是誰?」說到後面,柳女士簡直是咬牙切齒了。
而那個讓她女兒懷孕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後,卻始終沒有開口。
不是不敢,而是,她一定不想讓他開口。
這一點,他還是了解她的。
果然——
「媽,那個男人是誰不重要。」
「那什麼才重要?你都為他懷了孩子還不算?」
「那只是一個錯誤,以後不會再有了,他不是我愛的人。」
是的,他不是她所愛的人!
所以,一切可以在這裡結束了。
後面,她們母女倆再說些什麼,他沒有聽進去。
後面,他悄然地離開,她們也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