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378.辦


  陳貞至他們迎住他,面無人色的看著越來越歪的樓。


  牆面和樓板屋樑的撕扯,發出的刺耳聲音將風雨聲都掩蓋,那個人卻還沒有出來,也無法從被堵住的大門出來。


  坐在地上的灣仔蘇急的要站起,膝蓋卻鑽心的疼。


  李樹芬手腳發軟的靠在了蘇曼的肩膀上,喃喃的道:「點辦,你出來呀,阿青。」


  和字頭也好,其他幫護和那些居民也好,尤其一些女人,都捂住了嘴,淚水已經止不住的流下…。


  這一刻韓秉青還在狂奔。


  他越是用力,腳后的階梯崩裂的越快。


  拐角已過,欄杆都掉下那邊的黑洞里,第二層就到了,他已經看到窗口后暗淡的天光,但正在這時,左邊的牆狠狠拍下一截,韓秉青眼看那牆砸下,知道退不得,不得不豁出性命虎吼聲,身子猛的向前竄出。


  牆從他背上砸下,和地面的夾角越發的小。


  韓秉青用盡全力才躍上二樓平面,但腿還在後面,只聽轟的聲悶響,他臉發白的想:「完了。」


  也就是慣性動作導致,其實他都要放棄,身子正本能的蜷曲側卧將腿收起,下一秒,他整個人就撞去病房外壁,腦袋砸門框邊都快暈了,卻看到那截牆壁原來架在另外一邊,形成的夾角剛剛沒壓上他的腿。


  不過現在被雨水泡的發軟的牆正往下壓。


  那三角黑影區越來越小,樓梯的上端逐漸撐不住也正下陷。


  那面牆砸下的瞬間,李樹芬直接昏厥過去,陳貞至在風雨里的身影也搖搖欲墜,每個人都充滿了絕望。


  就在這時,二樓那個本來四四方方,現在變得歪斜矩形的窗口裡忽然響起聲:「讓開!」


  緊接著就有個黑影從中間竄出。


  房屋轟然倒塌的剎那,人影在半空利索的一個空翻斜斜向下,韓秉青在半空控制著平衡向地面落去,準備屈膝緩衝再翻滾化勁,但天不遂人願,他剛落下就覺得不對,什麼動作也做不來整個人就沒了。


  反應迅速的陳貞至都要瘋掉,大佬才飛天又入地的這是干乜鬼。


  地上的泥水泛起幾個泡泡,正跑去的陳貞至就見一團烏黑腥臭的東西從裡面猛竄出頭,然後姿勢難看到家的連滾帶爬出井蓋給砸穿的下水道,出來后還一直爬,一直爬的,嘴裡也在哇哇的吐。


  要不是大家想這該是太子青,都當水鬼出更。


  他邊吐邊爬,撞進人群時起身便風風火火的跑掉,留下一群眼淚還在臉上的人們面面相覷。


  和字頭的兄弟們趕緊跟上。


  就見前面屋裡響起片尖叫,大家衝過去看,那水鬼正把頭埋進人家廚房的水缸中,仰頭,吐,再低頭,再仰頭,水臭了后他轉身又跑另外一家,和兄弟們打照面的時候大佬的面色很嚴肅。


  直到第三家,韓秉青才算安分下來。


  這次他直接跳進人家的水缸里上下撲通,然後濕漉漉的爬出終於說出聲:「冊那!以後落水一定要閉好咀!」


  他沒臉說,自己落坑裡后也慫了,本能喊了聲「救命」,但才張口就被大團污水堵進去,給玩的個欲仙欲死。


  陳貞至剛剛要問他,他又喊:「李生呢,我要服藥!污水進肚必定要生病嘅,我先去找葯。」


  其實這廝是為遮羞。


  本是英雄壯舉卻落這樣的收場,韓秉青這往日堅毅沉穩的性格都覺得自己太滑稽,其他人不敢當面笑他,但是護工們去插那些下水道警示標誌的時候,都憋不住在笑。


  唯有不知死活的鹹魚彪跑來很關心的問:「大佬,我聽講你落水…」


  韓秉青鐵青著臉看著他:「系嘅,水好咸,我覺得蠻適合你的名字,我帶你去試試味道點樣?」


  鹹魚彪投降,轉移話頭道:「嘉欣到處搵你,說已經組織許多姐妹將油布編製成帳篷,想你出面捐給養和,和需要的民眾。」


  「幫幫忙,字頭在救人,青樓要賑災,那港府幹乜?」


  「港府在飲茶嘍。」陳貞至陰測測的道。


  李樹芬走了進來,一把拉住韓秉青就道:「阿青,今日多謝你,我欠你一條命,以後我再唔會沒事罵你。」


  韓秉青正要說話,後面卷進幾個病患家屬,紛紛給他們磕頭,韓秉青忙去扶,口中阿伯大叔的亂叫說使不得,鹹魚彪個撲街在邊上嘀咕:「大佬說的唔錯,如今搞的軍民如水一般樣,我們字頭以後點樣去收數呀。」


  嘉欣她們幾個又風風火火進來。


  大家一看都是美女,那些阿伯們忙訕訕的讓開,就見那群靚女上去便撲阿青這個後生仔,圍著噓寒問暖不停,幾個人老心不老的阿伯忍不住問字頭人:「這些女子都和阿青認識?」


  「都是他女人來著。」灣仔蘇冷冷的道,阿伯又驚又羨又不信:「後生仔你說笑話吧?」


  「真嘅,老阿伯,你有功夫在這裡口水,不如去睇你兒子點樣,要不你加入我們字頭,我保證你七十大壽的時候也會有這麼多老婆圍著你轉,等分你的遺產。」灣仔蘇雖然熱心,好態度卻只給少數人。


  那幾個老阿伯不敢惹他,趕緊閃人,猶聽韓秉青在那裡叫:「你們是來幫忙還是添亂,都回去,準備飯菜的準備飯菜,暖床的暖床!」


  「姐妹暖床你不來點辦?」嘉欣怕他才怪。


  這種睡覺還反鎖門窗的傢伙真是沒勁!韓秉青撐場子道:「好,今晚就先點你!」


  夜裡依舊暴雨如注。


  到天明起來后,韓秉青不放心便帶人再去養和,結果李樹芬竟病倒了。


  他在辦公室內靠在椅上,打著點滴,額頭還放著塊濕漉漉的毛巾,嘴唇上的皮翹起的好像魚鱗。


  韓秉青對他是敬重的。從看護口中得知李樹芬昨晚忙著為病人治療,連續折騰到凌晨五點突然倒下,才老實的躺好。韓秉青又氣又急,知道再放他在醫院裡的話,他但凡能動彈便會去不消停,便叫來車,直接將昏昏沉沉的李樹芬抬上去,一直抓到自己的房子里。


  這幾日大雨,工地停工的嘉欣看了也嚇一跳。


  於是,等李樹芬從迷糊中醒來,就見身邊靚女圍繞,他茫然的看著幾個丫頭的臉,竟然說:「我一定在做夢。」


  「李生,你醒了?」嘉欣驚喜道。


  李樹芬真的是燒昏頭腦,還在想我到底醒了沒,這個靚女是邊個,韓秉青的臉突然出現在他視線里:「色眯眯的睇乜睇。」


  李樹芬一個激靈:「阿青?」他努力轉頭:「這是邊個地方?」


  「天國呀,老天知道你鐘意美女,因此在你死後安排了七個仙女,之不過呢,這七個仙女只負責幫你燒飯打掃,不幫你暖被鋪床,正所謂睇的見摸不到…」


  韓秉青還在胡說八道,嘉欣沒好氣的推他走開,拿湯勺給李樹芬喂水,柔聲道:「李生,你已經昏迷一天了,昨日晚黑的時候還做噩夢,喊誰的名字。」


  「叫若琳?」韓秉青問。


  李樹芬蒼白的臉上瞬間紅起,勉強瞪著他道:「胡言亂語,若琳是我導師的女兒…。」


  「噢噢噢噢。」韓秉青哈哈大笑轉身出門去忙自己的事情了,李樹芬恨不得自己死掉拉倒,因為從此以後必定要給那個撲街取笑不停。


  正這時,門外響起聲驚訝的疑惑:「乜鬼?」


  「剛剛得到的電報,大佬,真想唔到,要不是李生做事仔細,必定要出大事。」陳貞至的聲音沉重又充滿后怕。


  韓秉青沉默了會兒后,冷笑起來:「兩個自投羅網的白痴。這樣也好,我乾脆調呂軍過來先。」


  隨即拉著陳貞至走遠,李樹芬心中好奇著,但撐不住又睡去,等他再醒來能動彈時,便嚷嚷要回醫院。


  韓秉青不知道忙什麼去了,沒人管得住他,十三妹這個人在鄰里潑辣,卻敬重有本事的老師和醫生,她便叫出丈夫一起,將李醫生送來養和。


  結果等他們到養和,發現這裡字頭等都如臨大敵,韓秉青正鐵青著臉在那裡喊著什麼,然後人馬紛紛散去依稀聽他道:「我定要將他們連根拔起!」


  「乜事呀?」


  十三妹去八卦打聽后很快竄回來,也氣瘋的樣子和李樹芬道:「李生,馬福久真系畜生一隻,他要害你身敗名裂,便假意捐款造院,結果秘密安排人將這些房屋的根基都挖空。」


  李樹芬簡直不敢相信,韓秉青也走來,和他認真的道:「李生,風雨雖大,不至於將那些房屋全部坍塌掉,我當時心中也有些疑惑,結果剛剛得到證實,當日馬福久假意捐款翻新舊屋,其實將下面的地基都挖空,現場已被翻開拍照留存,我問你,馬福久當日捐款時用的是個人名義,或是萬安商行的名義?」


  「都有。」李樹芬問:「阿青,你如何得知這個消息的。」


  「我有渠道。」


  「那他們人呢?我聽說他隨陳嘉庚先生去上海,莫非就是在那邊被你的朋友抓到,問出的事情?」


  「唔錯,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去查探我的海底,卻碰到我朋友手上,於是呢,他們就被拿下而後招供出這個內幕來。」


  確定此事後李樹芬氣的渾身都在顫抖,額頭的汗沁出滾滾落下,韓秉青抓住他因病乏枯瘦下來的手,安慰道:「無事便是天佑,也是李生你往日做事積德行善,所以老天不忍心你遇到麻煩。」


  「險些就是三百條人命啊,我和他們無冤無仇,他們為何這樣做。」


  韓秉青嘆道:「只因你我走的近,要是醫院坍塌導致人命,你必定要被追究責任,那時可謂牽一髮動全身,他們是商會,我卻是字頭。」


  不等李樹芬說話,韓秉青又問:「你可是好心要將我捧起,於是將我私下的捐款寫出個人名字,遞交出去的?」


  這是上海那邊給的消息。


  鬼佬楊的算計簡單的很,李樹芬出事後,牽連他的捐款都要被查詢,這樣韓秉青和字頭的身份就會浮出水面,在香港做事,做檯面上的事名望很重要。


  李樹芬一出事,他和字頭人的交往將被浮出水面。


  鬼佬楊到時只需死咬和字頭。


  那麼和字頭在香港結交的關係,為避嫌都將疏遠他們。


  失去官商力量支持的和字頭,必定會成散沙,作為出頭鳥的害群之馬韓秉青,就將面臨本字頭各方的問責,萬安再出手,韓秉青再能打,又怎惹得起雙方聯手的壓制。


  李樹芬是智慧極高的人,不然也不會有今日的社會地位。


  他聽韓秉青問他,便明白其中奧妙,不禁面如土色的道:「他們好狠。」


  「未必有我狠。」韓秉青的眼中閃著寒光,他叮囑李樹芬:「李生,我有我的道,你有你的道,我們可以結識成朋友,互相幫助,但這些事以後萬萬不要亂做主,他們咬不到我,卻能咬得你。」


  「我只是想,阿青,你為何非要走字頭這條路。」


  「為什麼?」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自己這個問題,韓秉青怔在那裡,腦海里翻過父親的面容和他的往事,倫敦街頭的那片鮮血,還有初登十六鋪時迎面而來的石灰包,但接著,就是廣州軍政府大樓前戎裝的士兵,還有灘頭洋場上飄揚的旗幟…


  父輩們的潛移默化里,自己選擇香港到底為了什麼,沉默良久后韓秉青輕拍了下李樹芬的手:「字頭這條路不過只是條路罷了。」


  李樹芬聽的一頭霧水。


  但他就像教授那樣,亞特伍德說的,你改變不了這個孩子,何況他已經長大。


  當晚,在港粵酒樓,和字頭的大佬們都聚集。


  但他們不知道太子青為何發帖請客。


  大家坐下后韓秉青竟還沒有來,這在字頭裡是壞規矩的。


  傻福還好些,大頭成兄弟也算平靜,其他人卻不太舒服,比如一平二平的大佬八指和他弟弟黒添兩個便在嘀嘀咕咕,向來當頭炮的黒添很快就開腔道:「仁哥,這麼多前輩等一個後生仔,算乜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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